却不料素青低眉说:“我家主人百年前便不见了身影,素青此处守着只为等着他归家,却又不知道他何时才能够回来。”
平安蹙眉,他问道:“那姑娘方才所问是为了让我等为你推演你家主人现在在何方?”
素青点头不语。
平安垂首,哀叹一声道:“既是仙人好友,就算不是仙,那姑娘主人的修为也是极高,非我等可推演。”
随后他又补充道:“不过,姑娘既非凡物,为何不离开此处去寻你家主人,何必苦苦等待?”
素青答道:“道长有所不知道,我家主人名为云中客,舞字画,喜雕琢,爱陶窑,但更爱四处云游,离家数月甚是几年也是常有之事。但是,自上次主人离家至此已有百年。我也曾有个外出去寻之念头,但自从主人离开不归后,家中来了一伙强盗,几乎将主人所雕刻和打磨之瓷器,玉佩洗劫而空。而我虽也为一口瓷瓶,却在此之前修得人身逃过此劫,但我心生自责没能将主人之物看护好,心灰意冷之下破碎瓷身,意图求死,却四处无门,求死不得,破碎的瓷身自行修复,使我苟延残喘。”
平安哑口无言,他不知道素青竟然还有此般遭遇,他心生怜悯之意,开口言说:“既是如此,那我便请我家师兄试上一试。”
谁料,平安的提议却被素青拒绝了,她低眉说:“既然难推演,我也不必强求。”
“道长此去既是往蓬莱而行,如若可以还请道长在见到桃寿仙后替我问上一问,看看祂老人家是否知晓主人去处。”
平安蹙眉长思,他心生一计道:“如此等待也非办法,姑娘不如与我同行,若是有缘可见,你也可先得消息。”
素青浅笑摇头,“可我怕主人那日回来不见家中有人,就连器物也一同消失不见,恐他担心。这百年时间已等过,道长此去蓬莱快则五六年,多则十年,我也不惧多等这些时日。只求道长记得替我问问,如果您还会回来的话。”
平安不敢轻易答应,毕竟自己此去没有请帖,也无引荐,他怕自己无功而返。而他先前的提议,也是觉得仙人就算不见自己,但素青是云中客的之器物所化,多少也会告知去向。
但,如今素青意在此等待他也只好说:“如若能够见到仙人,我自当询问,待我离仙山之日定将消息传与你耳。”
她低身行礼,感言道:“素青感激涕零,等我寻到主人,定会引以相见,共谈道法。”
“小道尽能。”平安回礼言说:“既然姑娘已然无事,小道就先去了。”
“道长慢行。”
素青将平安送至门口,直至他的身影被逼仄的黑巷所掩盖她这才缓缓转身走回四方桌前。
她端起茶杯,杯中水尤热。举头遥望,薄雾轻轻,月色朦朦。素青举杯对月,少女脸上忧愁淡淡喜,白唇轻起,说道:“浊酒一杯不及茶,明月一轮不如家。主人,您到底去哪了?”
如酒饮茶,借相思以浇愁,她的双眼拨开云雾,瞧着那轮明月,心神似乎回到了一百多年前,她被勾勒出纹被赋予生命的夜里。
她记得,那夜的烈火煅烧了自己的身体整整一夜,当她被主人捧在手心高兴的细看时,她也在心里跟着笑了。
而那一天是一百一十五年前,大衍的华南三十年,初春。
她记得,那日清晨的曦光落在曲木镇的纵横交错的,枝繁叶茂的青木枝丫和绿叶上没有那层薄雾的笼罩,曦光恰好落在被放在那张四方桌自己的身上。
薄如蝉翼的瓶片映出瓶内的洁白,与蓝色的山水纹交相辉映,美的不可方物。
云中客则是绾着青丝,身着一身青袍从屋内走至门前,双手环抱于胸依靠在门框边上,眉眼含情的盯着那只圆口长颈圆身的青瓷。
“都说你云中客是个痴情种,我以前还不相信,不过今日看来.何止是痴情种啊!简直就是为情而生的。”
泥瓦屋的房顶上,一名橙袍青年的坐在瓦砾上,他刀锋般的下巴很是凌冽,一张薄唇轻启轻合,高凸的鼻梁好似一条攀天的龙,尤其是一对剑眉下的那双丹凤眼既透露着机智和敏锐,也带着些许肆意不羁。与云中客的稳重的性子和那双随意一眼都可眉目传情的秋波眼大不相同。
“你这家伙除了能说我多情之外,还能说什么?你个白眼狼。”
云中客看着刚做好的瓷瓶痴笑着。
“嗯?”
泥瓦房上的青年闻言顿时不乐意了,他站起来随后纵身一跃落至院里,他气愤愤的指着云中客说道:“我是狼不假,但你不能说我是白眼狼。”
云中客被青年的模样逗笑了,他摆了摆手,说道:“那你也不能说我多情啊。我爱一个人爱的很是深沉的。”
“诶?”青年闻言觉得不可置信,他可是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他多情的,“什么啊。我说的是你痴情,可没说多情,你自己听岔了怪我。”
“也是,我就不明白了。喜欢一个人你就去找她啊,天天在这里睹物思人有意思吗?”
云中客对于青年的话并不理会,而是转身准备将门关上,他说:“你懂什么。对了,别碰我的瓷瓶,要是坏了我可饶不了你。”
吱呀一声,门关上了。
青年看着紧闭的房门气急败坏道:“你就闷着吧,明明那么喜欢人家,不去追就算了,天天只知道捣鼓你那些破玩意。不就是一幅画几幅字嘛!我也会写,会画,你把笔给我。”
云中客转身看着一门之隔外的院子里青年的嗔骂,无奈一笑,呢喃道:“一见钟情也得分时辰吧。我遇见她的时候刚好喜欢上了她,但是她已经成亲了,我总不能夺人所爱吧。”
他朝着屋内深处走去,他来到窗前,看着木柜上那口淡青色,同样圆口长颈圆身的青窑。他伸手摸去,釉面上细腻的裂纹微微凸起,就好似被缝在一起的鳞片,光滑的瓶身,微微的凹凸感从指尖传入心神,他笑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有毒的果子却用来表相思,也不知道王维大诗人是怎么想的。”
柔肠百转,眼波似雨,他抬头望向窗外,叹息一声又说道:“尘世百转,放不下的思念又何尝不是最剧烈的毒呢。”
“百转个屁!这是人写给李龟年的。”
门外叫骂声依旧不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