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听到了佘栗的声音,他努力将涣散的瞳孔聚在一起,气息微弱的说着:“师兄,这跟杨公子没关系,是我自己差点着了心魔的道。”
“心魔?怎么会?”佘栗一听,本就慌乱的心更慌张了。心魔可是修行之人的天敌,稍有不慎可能就会前功尽弃,沦为行尸走肉。而当初,平安在走马观修行之时就是被心魔入侵,行岔了炁,险些丧命。
佘栗现在顾不得责骂杨守仁,于是他赶紧将平安抱进屋子,将其和肖长恭放在同一张床上。
他在平安的身上摸索一番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最后他将视线放在了平安的箧笥上。
他快步来到箧笥前,一番寻找之下,他找到了老祖为平安下山时准备的丹药。
他从中取出几颗给平安喂下之后局促不安的来回踱步,直到平安神色开始恢复,眼中的不再如方才那般失神之后赶紧上前询问:“师弟,怎么样了?好点了吗?”
吃过丹药的平安微笑着点点头,但是语调却不如从前,只听他声音略微沙哑的说着:“好多了。”
平安的声音听得佘栗一阵心疼,而此时他也动了些许其他心思。平安既然好多了,那他就放心了,但是杨守仁他一定要去找他问清楚,他想知道杨守仁究竟跟自己师弟说了些什么,才会让心魔有机可乘。
可还没等佘栗走出两步,平安便叫住了他:“师兄,跟杨公子无关。”
面对平安为杨守仁的辩解佘栗一时也是无可奈何,他想去找杨守仁好好理论一番,却招架不住平安沙哑的声音。
他心一软赶紧回到平安的身边,“师弟,那小子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他还是气不过,他想刨根问底。
可平安沉默了。
短暂的安静过后,平安微微皱眉,两眼之间似乎看见了什么,他对着佘栗说道:“或许,是因为山神吧。”
“山神?”佘栗万分不解。祂不仅替平安解了惑,临走时还送了他一件法衣而成的道袍,他不明白平安为什么这么说。
“师兄你还记得今日我跟你说山神把我拉进一片迷雾里的事情吗?”平安这样说道。
佘栗蹙眉,问道:“怎么了吗?”
“山神除了跟我说要把这件法衣时常穿在身上之外,他还说:‘蓬莱之路远迢迢,人世悲喜莫挂肠。’我想,杨公子说我变了,或许就是因为这件法衣的原因。”
“我想,山神之前跟我说的规避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应该就是这凡尘俗世里的人情世故,悲欢喜乐。”
佘栗闻言浅浅的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不过,他还是觉得奇怪杨守仁跟平安说了什么才会让自己师弟着了心魔的道:“不过话说回来,我们修道之人本就修的是六根清净,世俗本就该放下,可你为什么着道了?”
平安再次沉默,他静静的看着佘栗,然后说道:“是我一时乱了分寸,还希望师兄不要为难杨公子。”
见平安依旧在为杨守仁开脱,佘栗也是无奈,他只好摇摇头无奈笑道:“好,我知道了。师兄这就跟他道歉去。”
佘栗无奈的语气,却让平安感受到了师父曾对他的宠溺,他笑道:“谢谢师兄。”
“咱师兄弟之间这么客气做什么!”佘栗起身笑道,“你好好休息,等明日天亮了,咱们就启程,继续东去。”
平安看着师兄离开去找杨守仁的背影他收起了笑脸,再度陷入沉默。他偏头看了一眼躺在自己身边的肖长恭,忽然问了一句:“肖师兄,你说修道者真的该放下红尘世俗吗?既然如此,我们道士为什么要云游?要去有人的地方行走?为什么?”
平安拿不定主意,可现在的肖长恭也无法回答他,但也正因为如此,平安才会对肖长恭说这些话。
而这一切,却也还是被假装离开,躲在门后的佘栗听见了。在这一刻,佘栗似乎也有些恍惚了:是啊,为什么?
佘栗最终走出屋子,来到了院子里,他望着天上繁星明月,看着已经下山走在田野之中的周自平等人。
佘栗对着越来越近的他们点头微笑着,周自平也对着他挥手答应。
不过,当他走出院子却不见了杨守仁的身影,他四处望去,除了神色各异,各自提着灯笼回家的村民外并没有他的影子。
正当他好奇杨守仁去哪了,周自平来到佘栗的面前。他从眼眶湿润的周言流手中接过破了一角的走马灯,随后让黑脸带着他去自己的房里休息。黑脸乖巧听话的拉着周言流就朝着另一个房间走去。
而他则是手拿三盏灯笼对着佘栗笑道:“这孩子午间听到山神走了并没有什么反应,可谁知方才在山上哭闹一番,最后还将灯笼摔了。我阿,还得再给他修修,这可是今日新作的。”
周自平说笑般朝着院里走去,他将走马灯吹熄,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着还在门口寻找杨守仁身影的佘栗问道:“方才我看见杨公子走了,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周自平也是活了一把岁数了,自他看见佘栗心不在焉的神色,再联想到杨守仁的不辞而别,他敏锐的察觉到两人之间一定闹矛盾了,于是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开口询问。
佘栗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好转身摇头答道:“没事。就是言语上有些冲突。”
他听了平安的话本想道歉的,却没想到杨守仁居然不辞而别,不过也好,此去黄州少说也有数月路程,少了一个人他们也能快些,而且是真的能规避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周自平闻言忽然笑道:“你们这些年轻人都有血性,而且我看那位杨公子似乎还是个习武之人,这样的事情难免。不过道长即为修道之人,本不该与人逞口舌之快。”
佘栗也是一笑,他走到木桌前看着桌上的走马灯,道:“并非我要如此,只是他说了本不该他说的话。”
从方才平安对肖长恭所问之语中,他大概猜到了杨守仁跟平安说了什么。要知道,修道之人的心境本就与常人不同,若是说了坏人心境的话,无异于取人性命。所以,佘栗生气也是理所当然。
“也是,你们修道之人的心思,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参不透。就好比流儿读不进圣贤书一样。”周自平坐在木桌上,看着破了一角的走马灯继续说道:“道长你且看。这走马灯坏了一角,到底是该补还是不该补啊?”
佘栗有些犹豫不定,他说:“该补。”
周自平笑道:“是该补。可是,补过之后原有的痕迹就会与后来者显得不合。虽说关系并不大,但是毕竟有了嫌隙,就算后面修补好了,隔阂依旧存在。”
“借物喻人,老伯是觉得我做的不对吗?”佘栗忽然觉得周自平说的话很有意思,于是他又问道:“可是,世间有妖,我本该除魔卫道,但我遇见了一个不一样的妖。他与人为善,虽说他的行为荒唐了些,我是杀呢?还是不杀?”
佘栗又将问题抛给了周自平,周自平闻言一笑:“杀,您是名正言顺;不杀,是您心怀大义,明辨是非。”
佘栗又说:“若是我与他为友,同行一路,我可还是正道?”
周自平摇摇头,放下手中的走马灯,道:“我虽没念过几年书,可却也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至于是非正道,全在道长您和那位狐仙怎么选。就像我当初听山神说起自己的从前一样。祂是妖,却也与道人为友,最后得其大道,成了护佑一方的山神。”
“至于是非对错,全要看你站在谁的一方去想,千人千面,各有心思,答案自然不同。”
佘栗闻言,略微思索一番,最后叹息笑道:“老伯说的是,是我错了。”
“不敢,不敢。”周自平面露惭愧,说道:“道长清修,心境以及看人看物自然与我们不同。只是,要说这红尘世俗道长或许稍逊于我。”
佘栗仰头长叹,“是啊。我虽时常云游,常在人间行走,可终究不能全懂人心。千人千面,我才见过多少人,怎么敢说对错呢。或许,我那师弟说的也对,我们修道之人不一定就得放下人世情俗。既要去看,也要去懂。否则,这一趟人间算是白来了。只是,我还是想说,那杨守仁不该胡说一些话。我这师弟心性本就与常人不同,我怕他会被人坏了心境。”
“那这就是您的事了,与我无关。”周自平忽然这样说。
佘栗看着云淡风轻的周自平笑道:“周伯您也不简单呐。”
周自平感到困惑,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佘栗回正身子,一本正经的看着他说道:“经书上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本不同,源法却出一。其实说到底,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是修行之人,只不过修行的方式不同。”
“我在山野中清修,而您却在红尘阔步行。我或许在某一处高于您,可您也在某一处强于我。所以说,山野修得大道,红尘亦非不可。”
“今夜,受教了。”
“不敢,不敢。”
佘栗与周自平交谈一番之后,心境算是彻底打开了。他虽然责怪杨守仁,但这也是平安的该经历的。他事事由着平安,总想护着他,可却也忘了平安也是一位修道之人。
夜色逐渐深沉,佘栗再次回到房中守着平安和肖长恭二人,周自平则是将已经修补好的走马灯举在手中。
他看着旧痕新迹,学着佘栗的样子和口吻,也忍不住感慨道:“山野红尘哪里不是修行?道士俗人哪个不是人间客?”
说罢,他将走马灯放回桌上,起身回到房中休息去了。
有道是:今日不说明日事,明日难知身后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