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皇权与相权的微妙
云台阁内,铜鹤香炉吐着细缕青烟,檀香淡淡,却盖不住阁内透着的肃杀之气。
“豫州凡六郡国。”卢植东向立,站在那一副被悬挂起的巨幅舆图前,手执木殳在豫州划了个圈,随着话音挨个点向各个郡国,道,“除陈国外,颍川郡、汝南郡、梁国、沛国、鲁国,这五国各有郡国兵3000人,毗邻陈国的沛国、颍川郡和汝南郡各领千人随军,其余梁国、鲁国各领2000人随军,如此便是5000人。”
言罢,卢植略顿片刻,木殳转向兖州方向,拂开袍袖,点在兖州的各郡国上,道:“兖州凡八郡国,毗邻陈国的陈留郡、济阴郡各领1000人随军,东郡、东平国、任城国、泰山郡、济北国、山阳郡各领2000人随军,兖州便可出兵14000人。”
作为帝师太傅,出兵一事自然是提早与卢植通过气,许多细节他早已在私下与太傅府群臣反复推敲斟酌,言语间自然流露出统摄全局的威仪,不着痕迹地主导起了这场军议的走向。
“大司农署先行将蔬菜、肉食及其余副食运往尉氏城,此地转运便利,由黄门侍郎逢元图逢纪掌文书,黄门侍郎朱君理朱治掌调度。”
逢纪与朱治看向御座上的天子,见天子微微颔首,方才起身离席,应道:“唯!”
卢植并不介意逢纪与朱治二人的小动作,反而对二人的态度很满意,侍中寺便是要有对天子的绝对忠诚方才称得上阁臣。
而后卢植又看向郑玄,道:“康成,在《大汉邸报历数叛贼刘宠诸般大逆之罪,并广邀天下名士檄文,共行声讨!”
舆论战,对于一个封建时代永远是先于刀兵的无声战斗,这对于两方的士气无比重要。
郑玄看着眼前这位挥斥方遒、隐隐已有百官之首气度的好友,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而后肃容拱手,声音铿锵道:“谨遵太傅之令!”
他从未见过卢植如此一面,从容不迫调度群臣,分配兵力,安排计划,言语间竟首次显露出独属于百官之首的威仪与风范。
刘焉坐于席位之上,眼角余光瞥向卢植,又悄悄移向御座之上正垂首批阅奏章的天子,心底蓦地一惊。
长期陷入与刘陶权力斗争的他,此刻才骤然发觉,在天子的默许之下,卢植何时竟已能执庙堂之牛耳?
往昔太傅毕竟与三公同尊为万石大员,因此卢植从未表露出半分揽权之意。
多数政事卢植皆与诸府台商议处置,从不显山露水,甚至时常夹在各府台间居中斡旋调停矛盾,也正因如此,他的意见往往成了决定性的一票。
习惯于人,潜移默化。
隐然间竟成了最终结果的裁断者,无形中威望日重。
无论是尚书台、九卿衙署,亦或是三署,也渐渐习惯于采纳甚至遵从卢植的决断。
此刻刘焉回想起来,背脊不禁渗出些许冷汗。
恐怕在卢植眼中,他与刘陶之间的争斗,不过是稚子嬉闹般的儿戏。
而卢植自己,则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权柄握入手中。
难怪他对大军的主帅之位竟提不起分毫兴趣!
刘焉甚至怀疑,天子执意御驾亲征,亦是属意卢植在他离京期间总揽朝政,好让这“百官之首”的名号彻底落到实处。
刘焉的目光再次投向御案后的年轻天子,此刻的刘辩正手执朱笔,在一份奏章上勾勒着什么,神情专注,似乎全然信任这位帝师的部署。
他的心中不由得涌起几分难以言说的哀怨与困惑。
他实在想不明白,皇权与相权,自古以来便是此消彼长。
但为何一位高度集权的强权天子,竟能容忍甚至纵容一位“相”扩展其权?
难道就因为卢植曾是太子少傅,是帝王师?
且不说卢植究竟教过天子多少,两汉至今近四百载,死在天子手里的傅难道还少吗?
孝景皇帝与晁错,孝武皇帝与窦婴……其余曾为太子傅或为天子讲学经筵,却最终被屠戮贬谪之人,又岂在少数?
刘焉满心懊悔与不甘,指尖在袖中微微攥紧发白,却又无可奈何。
太傅本就是百官之首,眼下情形,除了捏着鼻子认下,还能如何?
刘焉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终是没忍住,欲寻一处纰漏,欲稍挫卢植的威势,清咳一声,道:“兖州刺史刘僬,虽长于民政,然并无将兵之才,当另择良将,统领兖州之兵。”
他身为司徒,负有参与岁末考课之职权,牢记各郡守、国相的优劣还有些困难,但对各地刺史的才干得失,还算是了然于心。
豫州刺史王允,昔年黄巾之乱中亦曾立下战功,虽说多赖吕布骁勇,但至少经历过战阵,也懂得基本治军之法,足以节制各郡国部众。
而兖州刺史刘僬,善治地治民,当年接替袁滂出任兖州刺史,皆因战事已平,需一位能臣恢复兖州民生。
若论领军,实非其长。
御座之上,刘辩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却他并未抬眸,仿佛只是随口道:“贾文和可持节领兵。”
霎时间,殿内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一旁的贾诩。
而骤然被点名的贾诩面色如常,并无半分推辞之意,只从容出列,躬身应道:“一万四千人,令行禁止,不成问题。”
另一侧的皇甫嵩与贾诩对视一眼,颔首道:“足矣。某家的后将军府右司马贾信,可助文和一臂之力。”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