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要去吗？
布莉安娜看着氤氲黑雾，一时怔怔的，下不定决心。
黑雾飘浮在空荡荡的马路中央；时聚时散，却永远不越界，始终维持在同一片区域里。
随着雾气时浓时淡，被白线开膛破肚的马路、远方一点点扭转方向的高楼……也都时隐时现，好像巢穴只是一场幻觉，一个梦，一场假象。
只要清醒过来、睁开眼睛，或者关上手机……
或许巢穴就会消失，她就会发现人生仍在。
她闭眼又睁开好几次，巢穴仍在，自己早就没有了。
布莉安娜呆呆趴了好一会儿。
反正时间对她来说，早已失去了意义。现在好像是12月4日下午，至于具体是几点，她甚至懒得去看手机——现在是几点，有什么区别吗？
反倒是秃鹫在一旁不断催促她。“你发什么呆啊，不早点去，万一统治选手死完了怎么办？”
“我进去以后……会怎么样？”布莉安娜想了一会儿，只能找出这一个问题。“黑渊带里有什么危险吗？”
她其实知道，问了也是白问。
黑渊带一直存在；巢穴直到现在才“破裂”了一个洞口，露出了黑渊带。以前从没有居民进去过，更不会有人知道进去之后的后果。
但是，黑渊带里如果真有危险……相比其他居民，布莉安娜面临的风险也更低一些。
遇上危急时刻，她还可以往后缩——她的身体本身，就是一条固定在巢穴里的安全绳；就算她无法找到黑渊带出口，至少她还可以回来。
尽管她早已不在乎风险，也不在乎落到哪去了。
不出意料地，秃鹫答道：“我哪知道那么多，我们秃鹫才刚有神智不久。”
“那你就敢跟我一起进去？”
秃鹫倒是诚实。尽管它又啰唆，话又难听：什么它才不傻，它会先看看布莉安娜的情况，如果一切正常，再爬上她的后背，反正她的后背无限长，不管什么时候总有后背可爬……
布莉安娜听着听着，突然一撑地面，扭头就要走。
“你去哪？”秃鹫愣了。
“我不去了，我不去，不去不去不去不去我不”
好像是有一块恐惧凝结成的巨石，砸进了布莉安娜的脑海里，砸得人类语言蓦然四下飞溅——“如果被她看见被任何人看见我这副模样怎么办我不去我宁可死谁都别想逼我进去”
“你怕被谁看见啊？”秃鹫又着急又不解，赶紧跟上来：“你现在的样子多么恐怖！多么具有噩梦感！谁看了不羡慕？而且还可怕得很稀有，不像别的居民，长成什么虫子之类的外表，俗气。”
它越说，布莉安娜爬得就越快。
“再说了，”秃鹫眼看起了反效果，更急了，喊道：“你怕被谁看见，你绕着他走不就行了吗？”
布莉安娜蓦然一顿。
是了……广播里说过，金雪梨与莫兰道，都在中心湾码头旁边藏身。
只要她离中心湾码头远一点……
想利用居民身体抢目标伪像，那她根本不必靠近金雪梨。
金雪梨只有一个目标伪像，就是收音机；而它此刻仍与贾克琳的碎尸待在同一个房间里。
她没有拿走收音机，是因为不愿意打草惊蛇，更不愿意让别人——尤其是莫兰道——知道自己还活着。
所以布莉安娜从一地碎尸里，把原本用来定位贾克琳的追踪器找出来，悄悄装进了收音机的后壳里。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金雪梨可能根本就没有机会回来拿收音机了。
也就是说……她进了黑摩尔市之后，只要找准柴司、府太蓝二人下手就行了。
他们再机敏、再强大，对上居民，都只有被一巴掌扇碎头骨的份。
被未来的死人看见这副模样，倒也没关系。
布莉安娜想到这儿，回头看了一眼黑雾氤氲之处，又小心地摸了一下脖子上的挂袋。
从美容院买来的另一份“随身套装造型包”，与贾克琳的手机，都在袋子里装着。即使没法再用贾克琳的面孔解锁，她依然记得贾克琳的密码，所以手机一样能用。
等进入人世后，就用贾克琳的手机，给韦家职员与猎人发消息，利用他们打探柴司与府太蓝的位置……
可以的。她仍有一搏之力。
只要再给我一次机会，一次就好。
即使我越挣扎，越往下沉……我也想再挣扎最后一次。
等布莉安娜意识到自己正在反反复复地默念着这句话，不知道念了多少遍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徐徐探进黑雾里了。
回过头时，仍站在马路上的秃鹫，看起来就像是黑湖湖底的半张碎照片，被黑雾推荡得波动不定，仿佛离她已经很远了。
布莉安娜咽了一下嗓子，不知怎么有点心慌。
她喊道：“你不来吗？”
秃鹫似乎没有听见；它好像还在观察情况，一会弯腰看看，一会儿抬头打量。
……算了。它就算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只会碍手碍脚。
布莉安娜转过头，朝黑暗中爬去。
黑渊带……到底是什么呢？
她恍恍惚惚地想。
除了有通路的猎人，和极少数传说一般的居民之外，谁也不能在巢穴与人世之间穿梭。
不可能跳进中心湾大海里……随波逐流，被海浪卷裹，一路下沉……
下沉，沉进黑暗里……沉进与眼前别无二致的黑暗里……
然后一睁眼，从黑摩尔市旁的海面上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