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现在每天的工作,就是告诉所有人,前首相的清醒,是一种危险的疯狂。而新首相的装睡,是一种负责任的稳重。”
田中健太將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只觉得喉咙里一阵辛辣传来。
他想起了自己今天下午,指挥下属亲手刪掉的那些、质疑新內阁外交方针的网络帖子。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尽忠职守的狱卒,正在亲手加固一座名为霓虹的、华丽而舒適的牢笼的墙壁。
“我们就只能在这座牢笼里,眼睁睁地看著它慢慢生锈、腐朽?”
武田诚,这位防卫省的友人,也喝乾了杯中的酒。
他摇了摇头。
“不,健太。”他说,“路,总是有的,只是,新的这条路,你未必喜欢。”
“什么意思?”
武田凑了过来,声音压得更低。
“前首相的豪赌,虽然在政治上失败了,但他留下了一份遗產。
他用自己的政治生命,为我们这些还在体系內的裱糊匠们,爭取到了一个宝贵的、可以关起门来说实话的藉口。”
“就在今天早上,”武田看著田中,“新成立的、由佐藤健二议员主导的那个国家安全保障战略再检討会议,召开了第一次秘密筹备会。
我作为防卫省的代表列席了。”
“会议上,新首相的国安顾问,提出了我们未来十年、全新的、双轨並行的国家战略。”
“双轨並行?”
“是的。”武田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条轨道,是给阿美莉卡人和大部分国民看的,叫加倍下注。”
“我们將以前所未有的姿態,强化同盟关係。
我们会同意在冲绳和九州,部署他们的堤丰或暗鹰;我们会把我们的指挥体系,更深度地嵌入印太司令部的网络;我们会把国防预算,真正地提高到gdp的2.5%甚至3%。
我们会把自己,变成最锋利的一把刀。”
“这不还是老路吗?”田中不解。
“是的,这是表。是面子。”武田说,“这是我们为了稳住那个已经不再可靠的保护者,而必须付出的贡品。
但同时,我们將启动第二条轨道。”
“第二条轨道,是关起门来,只有我们自己人知道的,叫玉碎计划。”
“玉碎?”田中感到一阵眩晕。
这可不是什么好词。
在霓虹歷史上,意味著寧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集体自杀式攻击。
“对。我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如果战爭真的爆发,阿美莉卡人不会为了我们进行一场毁灭世界的战爭。
他们最终会袖手旁观,就像他们在回收区做的那样。”武田语气冰冷。
“所以,玉碎计划的核心,不是为了打贏战爭,而是为了提高战败的成本。
我们要让潜在的对手明白,攻击霓虹列岛,不是一次轻鬆的外科手术,而是一场会把整个东亚、乃至全球经济都拖入地狱的噩梦。”
“我们將会在所有关键的交通枢纽、港口、半导体工厂,都预先做好准备。
我们不会再追求拥有能和对方匹敌的舰队,而是会把资源,投入到不对称战力上,比如,成千上万的、能从渔船上发射的智能水雷和反舰飞弹。”
“我们要让对手知道,他或许能占领一片焦土,但他將永远无法征服一个做好了玉碎准备的民族。”
田中健太呆住了。
有点过於疯狂了,直接变自爆炸弹。
武田接著说:“当然,我们不至於这么疯狂,没人会希望和华国真的开战。
我们也不至於走到这一步。
玉碎除了这个之外,还有就是只有我们自己和经济產业省、以及经团连的少数几个人知道的,不可分割的利益共同体计划。”
“利益共同体?”
“对。
军事上的对抗既然是死路一条,那唯一的活路,就是经济上的深度绑定。
我们要让潜在的对手明白,攻击霓虹,在经济上,等同於自杀。”
“我们將会在不违反核心约束的前提下,单方面地、渐进地,放开对华国在非军用高科技领域的投资和技术出口限制。
比如,我们在先进材料、精密工具机、光学元件、氢能源技术和高端医疗设备这些领域的优势,將通过合资建厂、技术交易等模式,更深度地与华国的市场进行捆绑。”
“我们要让霓虹的技术和资本,像毛细血管一样,渗透进华国高端製造业的每一个角落。
我们要让他们的电动汽车、他们的大飞机、他们的医疗体系,都离不开住友的特种化工材料、发那科的工业机器人和奥林巴斯的內窥镜。”
“我们要做的,除了玉碎外,”武田看著田中,说出了这个战略的最终核心,“还需要达成一种全新的经济上的恐怖平衡。
我们要让对手的决策层里,那些依赖我们技术的科技巨头和享受著我们產品的庞大中產阶级,成为我们在他们內部,最坚定的和平维护者。”
田中健太终於明白了。
前首相的理想主义失败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加现实的生存策略。
这个国家,在放弃了与邻为善的天真幻想后,也没有选择玉碎的疯狂。
它选择了一条最古老、也最实用的道路:事大主义。
表面上,它將成为阿美莉卡最忠诚的军事附庸,为其衝锋陷阵。
但在水面之下,它想要成为华国最紧密、最不可或缺的经济伙伴,將自己的命运,与对手的繁荣,死死地绑在一起。
“所以我们现在每天的工作,我刪掉那些批评阿美莉卡的帖子,是为了维护表面的忠诚。
而经產省的同事们,正在批准更多对华投资,是为了构建里的绑定。”
武田诚那番关於“表里双轨”和“经济深度绑定”的战略,让田中健太感到了震撼。
但他作为官僚的理性,让他立刻发现这个计划中一个看似致命的漏洞。
“我明白了,阿诚。”田中放下酒杯,眉头紧锁,“这个计划听起来天衣无缝。
表面上我们让阿美莉卡人安心,暗地里我们和华国人捆绑。但是,这里有一个最根本的问题。”
他直视著武田的眼睛。
“华国,真的还需要我们吗?”
武田愣了一下。
“你看看现在,”田中继续追问,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像是在进行一场內部的压力测试,“电动汽车,他们有比亚迪、蔚来,已经把我们的车企打得节节败退。
智慧型手机,他们的华为、小米,除了最顶尖的晶片,几乎所有东西都能自己造。
太阳能、无人机、高铁、5g通信,这些十年前我们还引以为傲的產业,现在哪一个不是他们的优势领域?”
“我们现在把那些非核心的技术卖给他们,对他们来说,难道不是锦上添、甚至是不屑一顾的东西吗?我们以为自己是在深度绑定,会不会,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用已经贬值的资產,去进行的一场自我安慰?”
武田诚沉默了许久。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將自己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对老板说:“再来一杯十四代。”
等新的酒杯满上后,他才缓缓开口,眼神变得异常深邃。
“健太,你的问题问得很好。
因为你和现在世界上90%的分析家一样,只看到了树冠,却没有看到树根。”
“你说得没错。在终端產品,在那些看得见、摸得著的树冠层面,汽车、手机、家电,我们確实正在失去优势。
因为他们拥有我们无法比擬的市场规模和叠代速度。”
“但是,”他用手指蘸著酒,在吧檯上画了一个圈,“一座现代化的工业大厦,真正决定其高度和稳定性的,从来都不是最顶楼的豪华套房,而是埋在地下、看不见的地基。
而在当今全球的高科技產业链中,我们,就扮演著那个最深、最关键、也最容易被忽视的地基的角色。”
他开始逐一解释:
“第一,工业之母,工具机,华国可以建起全世界最先进的电动汽车工厂,但工厂里那些用於加工发动机核心部件、精度达到微米级的超精密工具机,是谁造的?是发那科,是马扎克。
他们能造出手机,但生產手机镜头模组的超精密模具,需要我们的设备来加工。”
“第二,尖端材料。他们的c919大飞机想要量產,最关键的碳纤维材料,离不开东丽。
他们想要製造自己的高端晶片,就绝对绕不开我们信越化学和jsr的光刻胶。
他们生產的每一块高端屏幕,都需要住友化学的偏光片。
这些东西,不是靠市场和资本就能在短时间內堆出来的,它需要几十年的基础科学研究和工艺积累。”
“第三,核心零部件与传感器。他们的机器人可以跳舞,但里面最关键的、决定其精度的减速器,大概率来自纳博特斯克。
他们手机的摄像头像素再高,那块最核心的cmos图像传感器,大概率还是索尼的。
从微型滚珠轴承,到高端电容器,这些不起眼、但离开它整台机器就无法运转的东西,依然是我们的天下。”
武田看著田中,做了最后的总结。
“所以,健太,你明白了吗?我们的经济绑定计划,不是去卖汽车和电视机。
而是要將我们这些处於產业链最上游的、不可替代的树根技术,以一种更隱蔽、更深入的方式,继续扎根在华国的土壤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