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如刀,漫天飞扬的白雪,都被染成鲜红的色泽。
黄巢的心也变得如北风寒雪一般冷,他不想有任何情绪,只凭着本能去杀戮。
他听见聂锋的怒斥,师姊的惊呼,却都如飘风过耳。
当他停下来时,庄内活着的只剩下四个人。
黄巢受伤三十余处,遍体流血,十二口刀也砍折卷刃了五把。
聂家父女和聂隐娘的丈夫受伤倒在雪面上,动弹不得。
“你……”聂锋怒斥:“你这个欺师灭祖的东西……”
“我来,本来就做好了死的准备。”黄巢冷冷道:“我一身武功,都是师傅你教的,结果你们几十个人杀不死我,师傅你说,这还有什么不公平的地方?”
聂锋无言以答,他知道黄巢资质不凡,但没想到短短几年间,就强大到这样的地步。
“但你为了一百多条虫子,就要杀你师傅全家?”
闻言,黄巢突然大笑起来,笑容中带着瘆人的冷酷。
“师傅啊,你真的以为打着知遇之恩旗号,给节度使做犬马,帮他们杀人灭口、清除异己,还是什么豪侠?在节度使眼里,你们都是虫子!”
言毕,黄巢决绝地一刀斩下,聂锋首级跌落雪中。
当他要杀磨镜少年的时候,师姊露出哀求的神色。
“你喜欢过我,对不对?”
黄巢愣了愣:“那又如何?”
“你若不杀他,我可以跟你走。”
“我若是不允呢?”
“那就把我们一起杀了吧。”
师姊听到黄巢坚冰般森冷的回答,突然横下心来,眼中再无恐惧。
“师姊,你最后的话,到底让我觉得,当年不是彻头彻尾的有眼无珠。”
说完,黄巢斩下了夫妇二人的首级,挖开雪,将他们葬在了一起。
而后用最后的力气,挣扎着走了出去。
天幕一片银白,雪影依然飞洒,将一切都掩盖在其下。
黄巢遍体鳞伤,踉踉跄跄倒在雪地上。雪覆盖上他的身体,让他感到全身越来越冷。
这时候,黄巢只觉一切都无所谓了。
自己和过去,好好地告别过。
……
当黄巢醒过来的时候,才知道王仙芝派柳彦璋跟踪了他。
柳彦璋正好将他从雪地里救了起来,避免了黄巢活活冻死。
顺带从聂家的宅邸里拿走了海量成德镇的重要档案。有这些机密在手里,成德节度使王元逵就不敢因为得力部下聂家父女被杀,而找黄巢的麻烦。
“你一向比我聪明得多,就算不告诉我,为什么什么准备都不做?”
王仙芝冷着脸道。
黄巢抓着脑袋,无言以答。
“我当时什么都没有考虑。”
最后只能给出这种答案。
也许男人总要这样疯一次,傻一次,才能与过去告别。
……
很多年后,小师叔庞勋拜托黄巢去救一个孩子。
小师叔曾经救过黄巢的命,黄巢当然要报答。
他劫狱救出了孩子,没有杀死一个人,还在事后给了相关人员巨额的财帛打点。
“这孩子的爷娘都已经死了,他们真的不知道明教教主庞勋在哪里。你们现在再拷打一个小孩子,也问不出什么。”
“诸位都知道,我黄巨天和明教,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救他,只是因为他阿爷生前,与我有交情。”
他将孩子交给庞勋,却不放心地跟踪了他们。
如同当年他为了惨死的弟兄们,去找师傅一家报仇时,王仙芝派人跟踪他一般。
在一片密林内的空地边上,黄巢看见了庞勋与孩子对话的情景。
少年死死咬住自己嘴唇,望向身着儒服的男子,面容逐渐变得狰狞。
庞勋随意站立,寒风吹拂之中,白色纱冠随风而动,如同一个学富五车的儒生。
“孟楷,于理我是你的外祖父,于情我是救你于水火的恩人,你为什么敢直呼我的名字。”
庞勋开口说道,只是微笑的面容,逐渐转冷。
“我父母受你连累,被官府拷打而死,你救我不就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吗?”
孟楷攥紧拳头,骨节发青:“感情是对有情有义的人讲的,一个人无情无义,眼中只有利益,和他还有什么感情可谈?”
这个少年相当坚强,哪怕悲痛之极,也没有流出一滴眼泪。
“你母亲背叛我,选择离开明教,嫁给孟家那个病秧子的时候,她的生死就已与我无关,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真的是她的选择吗?外祖,你现在还想欺骗我?母亲的选择,不如说是你的意愿吧,她向来和顺,何时违背过你的想法?”孟楷的声音带着嘶哑,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你处心积虑,要得到孟家的家传洗髓秘药配方。没想到阿爷爱上阿娘之后,价值无可估量的配方,他视若敝屣地给了你。可他们被你牵连,你害怕暴露自己,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拷打而死,我说得对不对?”
“呼……”
庞勋长吁一口气,空气中凝成一团团的白雾。
“孟天正,你的儿子真的很优秀,比起我平庸的女儿,你儿子孟楷才是我庞家子孙。”
“在明教即将崛起之际,连我都可以牺牲,你母亲作为我的女儿,这是她应该背负的责任。”庞勋背起双手,厚重宛如刀山血海的威压,向四周扩散开来。
孟楷脸色一阵惨白,躯体剧烈的颤抖,不知因为确认了母亲死亡的真相,亦或是迫于庞勋瘆人的杀气。
庞勋幽冷一笑,直截了当挑明话题:“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否则我也不会专门找你密谈。”
“你将作为明教的继承人,我死后,你就是下一任教主。”
孟楷惨然道:“我有选择的权力吗?如果我不答应,这片森林就是我的埋骨之地吧。”
庞勋肃容道:“当然有,作为明教的叛逆死亡,或者作为我的继承人活下去,你才十一岁,人生才刚刚起步,我们有大把时间改善关系。当然,你若内心无法放弃对明教的怨恨,现在便可选择死。”
孟楷只踌躇了一瞬,昂起头,眼神锋利如尖针:“杀了我吧,我会用我们一家人死去的怨恨,来诅咒你。庞勋,朝廷确实昏庸腐朽,合该灭亡,但绝不是由你这种人取得天下!”
庞勋终于色变。
“小师叔,停手吧。”
在庞勋动手的前一刻,黄巢知道到自己出现的时候了。
“你为什么要管我的事?”庞勋有些惊愕,然后寒声道。
黄巢叹了口气:“每个少年人的经历都不一样,但至少该有一次告别过去的机会。”
“师侄告别过去的时候,除了自己当下要做的事情,再没有别的考虑。今天大概也是如此。”
“巢今日想要带走这个少年,如果小师叔不肯让步,咱们之间,只能活一个。”
黄巢一字一顿道,刷一声拔刀,刀芒似雪。
空气就此凝滞。
当空林中只剩下自己,和少年单薄的身影。黄巢知道自己赌赢了。
庞勋一定发现了他埋的暗桩,都被自己的人暗中制服。
把少年带回家之后,黄巢瞧着这小子在自己怀里嚎啕大哭,却不知道对他说什么。
自己将他带了回来,就有责任治愈他心头的疮疤。
黄巢却不怎么会安慰人。
“不要哭了,小子。”黄巢大声道:“在我这里,不会比做明教的接班人差。”
“还有,这话由我这样一个糙汉子说很奇怪——莫太相信女人,会给你增添不必要的麻烦。”黄巢想到自己少年时的经历,又补了一句。
“这话你以后可能用不到,不过记在心里,总是件好事嘛……哈哈哈哈哈……”
黄巢拍打着少年的肩头,放声大笑起来。
少年受到黄巢的爽朗情绪感染,渐渐停止哭泣。
他抬起头,用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黄巢。
尽管流了太多的泪,这双眼睛依然闪着明亮的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