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沈念面露惊讶。
需五万两银,内帑拨五千两银。
那意味着缺少的银钱,要么从别的地方挪用,要么想方设法逼百姓出血。
内廷宦官们之所以敢贪,是因很多情况下如果不贪不挪用,根本无法完成皇差。
在他们眼里,完成皇差是功,完不成就是过。
为邀功,他们可利用内廷特权,打着皇帝的旗号,动用任何手段。
地方官管不了他们,巡察御史也管不了他们。
沈念眉头一挑,看向殷正茂。
“您的意思是,这次的十万两赈灾银会被挪用?”
殷正茂点了点头。
“老夫感觉这十万两赈灾银,能用到灾民身上五万两就算不错了!”
“织造太监若如此做,南直隶那些官员真敢与之同流合污,不顾灾民死活?”沈念感觉到有些不可思议。
“没有他们不敢做的,苏杭织造太监孙隆与南京守备太监王岳,眼里只有陛下而无百姓,整个南直隶其实在二人的控制中,他们知晓,十万两救灾也不一定能救出效果,故而一定会以皇差为先!”
“不过,南直隶巡按御史曹正还算正直,希望他没有被同化,能上奏揭发一些事情!”
殷正茂看向沈念。
“子珩,老夫若拿着这些消息质问陛下,有偷窥内廷之事嫌疑,且陛下根本不会相信,只有待他们挪用了赈灾银后,再寻证据揭发他们!”
“老夫令你来此,是想告诉你,若那两个宦官真挪用赈灾银用于织造,老夫查找到证据后,将与他们一斗到底,甚至不惜丢了差事,丢了命也要将冯保拉下来,张阁老忙于政事,过于疲累,无时间顾及此事,你一定要帮我,目前,陛下更听你的话!”
殷正茂最是厌恶宦官。
他没有成为首辅的打算,当下最大的愿望就是:使得宦官不得干政。
宦官不得干政,皇帝就不会有那么多任性的行为了。
这次若赈灾银真被两个太监挪用到织造上,他将不顾一切,死磕到底。
“没问题!”沈念语气坚定地回答道。
……
八月初五,十万两赈灾银全部运送至南京城。
银两抵达中军都督府一刻钟后,苏杭织造太监孙隆便命人拉走了八万两。
随后,南京守备太监王岳与南京守备魏国公徐邦瑞,依照张四维之策,将一万两用于修建堤坝,一万两用于买粮赈济灾民。
修筑堤坝的一万两,他们交给了苏州知府周时安,要求其至少疏通一处堤坝,让一县百姓赞颂官府治水有功。
买粮赈济灾民的一万两,他们交给了应天府知府郑嘉,要求其至少让南京城周边的百姓都赞颂官府救灾及时。
……
八月初七,近午时。
南京城外,雨势渐停。
周边房屋田地被淹的村民都逃到了南京城外。
此刻,各个城门前,都设有粥棚。
有官府设的,有商人设的,有乡绅名流设的,有寺庙僧人设的……
其中,南京城东门,正竖着八口大锅,里面煮着浓稠浓稠的米粥,其浓稠程度,不仅是插筷不倒,而且大口大口喝容易噎着。
粥棚上挂着应天府的招牌。
而在八口大锅前,排队站着甚多流民。
不远处,应天府知府郑嘉坐在椅子上正拿着一把蒲扇扇风。
他拿到一万两赈灾银后,知晓上面是让他做面子活儿。
当即,他先拿出四千两塞进自己腰包里,美其名曰:应天府筹备银,以备不时之需。
之后,他又拿出四千两让下面人分发给了城内的一些专写小报内容的文人士子,让他们写文写诗歌颂应天府救灾的成果。
这些“文字”才是实打实的考绩。
用不了两日,秦淮河妓馆中讨论的可能就是应天府粥厚,救灾成效远高于苏州府与松江府。
至于底层百姓的口碑,他完全不在乎。
被一些百姓骂是必然的,而这些骂声全都会被那些夸赞的诗文所掩盖。
此乃他入仕多年所积累的经验。
有没有政绩,不在于干的好不好,而在于宣传的好不好,以及是否听上面的话。
剩下的两千两,他准备拿出一千两分给地方县乡的胥吏,犒劳他们救灾有功,而最后的一千两才是买粮食救灾的。
有士绅、商人、僧人自费施粥,他的一千两只需花在南京城东门的八口大锅里,就能让许多人看到他救灾的认真与辛劳。
待洪水下降到安全位置,他就准备下乡去慰问了。
……
而此刻。
手握一万两银,负责修筑堤坝的苏州知府周时安,身穿官服,卷着裤腿,已经在一处堤坝前开干了。
他亲自动手,自然是让上面看的。
他自留三千两银,又分负责河工水利的同知与通判各一千两银。
他们分钱,不是纯粹爱财,而是谁不贪,就是不合群,大家对他就不放心。
随后,他又用一千两银打点周边的文人士子使得他们为苏州府宣传,又用一千两银打点乡里的地痞无赖,使得他们让一些爱乱说话的百姓闭嘴。
之后,他又将一千两银分给安排河工(灾民)修筑堤坝的一众胥吏,最后剩下的两千两银才是最终修筑堤坝的费用,其中还包括河工们的工钱与伙食费。
他知修不好,也没想要修好,只要他安排的“百姓”夸赞他修得好就足够了。
有上面撑腰,他丝毫不惧有人来查。
这类豆腐渣工程就是做个样子,让百姓感觉官府在努力救他们。
待洪水过后,要为百姓重建家园时,他再令商人众筹钱财,再令百姓自愿参与修建,到时组织有力的他又能获得一份“修筑堤坝有功”的民生政绩。
如果殷正茂知晓,户部拨付的十万两白银,真正用在赈灾上的只有三千两银,他绝对会背着大刀杀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