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你上这道奏疏什么目的?
北宋官营酒务处於垄断经营地位,由於缺乏市场竞爭,官府以多征酒息为目的。
就是脱离商品价值规律,確立高额酒价时,商品酒也在一定程度上具备了对消费者徵税的性质。
近些日子因为王澥酿私酒杀人之事,宋煊当眾喝骂陈尧佐吐血的事依旧流传。
现在樊楼也在售卖私酒,那太正常了。
实在是利益动人心。
白的银子交给官府,那不是亏了吗?
开封府东京每年的酒课在六十万贯左右,在城官曲与诸县官酒的比例在二比一。
而应天府南京每年的酒课也就在八万贯左右,这还包含了东京城没有的买扑课额,三万贯的份额。
这还是正常的缴税,实则各个地方都会酿私酒获取更多的利润。
百姓经营卖酒的酒价中,首先要扣除官府课利,如有盈余,才是酒户的利润。
而官府为了实现额定税收,往往不考虑酒户的实际收益,强行分摊酒课。
因此,民营酒户並非只和官府分享酒的利润,有时候甚至要赔上本钱。
东京城更是以酒麴课利,在市场过度饱和的情况下,为了稳定课额,多次提价,让酒户的利润空间被严重枷锁。
许多酒户都无力偿还官府借款,以及其余势力的高利贷。
所以酿私酒这件事,是无法规避的。
东京城平均酒价在一百八十文一斗,但是樊楼出品的酒酒相当於“茅台”,价格比寻常酒高出数倍,获取的利润更多。
赵禎倒是沉得住气,他知道这是一面之词。
但既然钱掌柜被樊楼开革,破罐子破摔,爆料前任主子的一些事,获取生存,倒也能解释的过去。
“直娘贼。”
刘从德骂骂咧咧的道:
“不光是禿驴,还有这走私酒的事,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因为这个利润,根本就不会给他们这些掛名的人分润。
甚至在林夫人看来,刘从德张耆等人就是所谓的“法人”,给他们点钱在前面扛事就行了,別不知道好歹。
宋煊瞥了他一眼:
“因为姓林的从头到尾都拿刘知州当冤大头用呢!”
听到这话,刘从德更是火气大的很,嘴里止不住的喝骂。
“刘知州不必如此激动,如今樊楼的生意受到影响,他们若是想要填补亏空。”
“再过半个月必然会加大处理私酒获取更多利润,届时刘知州可以带人去抓获。”
宋煊的说辞,让刘从德稳定下来。
他稍微思考了一会,点头表示就这么干。
既然姓林的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那就没必要给她留面子。
反正是姓林的先不仗义的,那就別怪老子后面也不地道。
因为利益大家聚在一起,勉强算是同盟。
但同样是因为利益,大家也会因为利益而散伙。
这是没法子的事,许多事都算是固有的规律。
宋朝从孤儿寡母手里夺取政权,一个劲的防范武夫,难以抵挡金、蒙,到最后灭亡也是孤儿寡母的困境。
明朝朱元璋农民起义建立政权,一个劲的控制百姓不让其离开本土,到最后百姓流离失所,也是被起义军所灭亡。
宋煊伸出手指道:
“钱掌柜,樊楼最小的违法之处,便是贩卖私酒吧?”
钱掌柜咳嗽了一下:
“倒是瞒不过大官人,樊楼是有地下赌坊的。”
“赌坊同妓院联动,让那些富商欠下高利贷,最终倾家荡產都算是轻的。”
宋煊頷首,自古黄赌不分家,樊楼这种高级场子,也是不能免俗的。
“直娘贼。”
刘从德再次站起来:“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他是真的没有在樊楼这个场子耍过。
“林夫人说刘大官人嘴不严,有些事不能让他知晓。”
钱掌柜的再次给了刘从德一次重击。
刘从德先前是自己推测出来林夫人对自己不够尊重,现在从她先前的手下嘴里得到如此评价,更是让刘从德火冒三丈。
恨不得衝到皇宫里,狠狠的给姓林的几个大巴掌,给她点顏色瞧瞧。
宋煊拉住刘从德要动手的胳膊:
“刘知州,你打他没有用,否则一会还能爆出来你不知道的事,你怎么办?”
刘从德被宋煊一拉,胳膊动弹不了,登时想起宋煊立地太岁的绰號来了,连连哂笑著表示知道了。
“有过官商贿赂吗?”
“这个我不清楚。”
钱掌柜的连连摆手:“我还不够格知道这些事,不过应该是有的。”
刘从德同样解释了一遭:“我也不清楚啊。”
宋煊瞥了一眼赵禎:
“六哥儿,连樊楼都在放高利贷,可见这行当是多么的赚钱。”
赵禎也是轻微頷首。
若是人人都借高利贷,大宋百姓都变成了负债,有多少人能够还得上的?
如此一来,当閒汉的,破產直接跑路的。
要么就去当破落户,要么去给人为奴为婢的,甚至主动加入无忧洞的人,绝不在少数。
东京城虽有百万人口,但赵禎通过在县衙的观察,发现许多人都是没有做工机会的。
这么多人都破產,还有多少户籍上的百姓,能够如实缴纳赋税。
十二哥说的没错,钱只会流向不缺钱的那些人。
越缺钱的人,最终都会被缺钱这个门槛给拦住。
这也是赵禎坚定决心,要从这帮不上税的僧人道士头上去搞钱来用。
“对了,逼迫人家交高利贷的利息,樊楼背地里可是养了打手?”
听到宋煊的提问,钱掌柜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无论是走私,还是维护樊楼的利益,怎么可能不养一大批看场子的。
不仅要有看场子的人,关键时刻还要震慑的住那些欠钱的人。
“养了。”
钱掌柜的咳嗽了一声:
“其实与城外的没命社也有些联繫,遇到棘手的事,就由他们出面討要。”
“就算闹出人命来,也不关樊楼的事。”
“其实不仅是樊楼与他们勾结。”
钱掌柜又瞥了一眼宋煊:
“其余放高利贷的人,不好自己手上沾血,都会把这些事给出去,让他们去解决。”
宋煊沉默,没有言语。
果然有需求,才会有人提供解决办法。
这种事,討要高利贷外包出去的法子,还真他娘的从古至今都有啊。
“没命社?”
赵禎直接开口道:“我没听说过,到底是什么社?”
“亡命之徒,市井恶少组成的。”
宋煊是了解过一点的,从京城来的火眼狻猊,便是没命社的人。
钱掌柜的点点头:
“他们是专门替权贵、富商、地下钱庄甚至是寺院討债、暗杀、恐嚇的,抽成在三成或者五成內。”
“为首的叫做没毛大虫马六。”
“没毛大虫?”
刘从德眉头一挑:
“此人也是个禿驴?”
“没见过真人。”
钱掌柜的摇摇头:
“反正就是这么传的,此人从不轻易用真容示人。”
赵禎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没命社。
毕竟以前都是有无忧洞在前面顶著。
什么恶事都往无忧洞这个框架里装就行了。
“看样子他们也很会赚钱啊。”
宋煊靠在椅子上:“我们要想法子把没命社一网打尽。”
“这岂不是自找麻烦?”
刘从德觉得宋煊为何做这个费力不討好的事。
宋煊瞥了他一眼,没言语。
既然咱们要收高利贷的税,这些人是高利贷的下游团伙。
你上的奏疏本意,就是通过收税把利率给降下来,而不是真正的杜绝贷款这项业务。
一旦降下来,利润就少了,哪有那么多钱去给这帮打手们去分润?
到时候这帮人狗急跳墙要去干你,不如先下手为强。
“如何能是自找麻烦呢?”
赵禎直接开口道:“以前不清楚,现在知道了,就要管上一管。”
“还是要先摸清楚没命社里面的组织架构,方好一网打尽。”
宋煊摸索著下巴:
“钱掌柜,趁著现在我还没有叫樊楼的人进来,我给你写一封信,你让家里人暂避南京,没有你的亲自迎接暂且不要回来。”
“那我?”
“你就在县衙暂且住下,教一教我的人盘帐,可好?”
钱掌柜的千恩万谢。
他明白宋煊是要对樊楼偷税做假帐这件事动手,需要自己来进行指证。
毕竟自己踏进县衙里,无论是不是真的背叛他们了,都会干死的。
在林夫人等人看来,自己就是背叛了,定然没有活路。
唯有选择站队,自己才有机会在他们这群神仙打架当中,存活下来。
宋煊写完书信后,让陶宏安排他直接走。
一家人去了南京宋城,就算是钱掌柜交的投名状。
此事就算是闹到了大殿上,也让他翻不得供。
钱掌柜拿过信看了看,然后直接给宋煊下拜:
“多谢宋大官人的厚爱,若是小人再不识抬举,那便有违做人的准则。”
“我知道樊楼的帐簿在哪。”
“不著急,你先去回家安排家小。”
宋煊让钱掌柜起来:“本官给你时间,让你仔细思考要掺和到多深。”
钱掌柜小心的把书信收好,这才跟著陶宏走了。
“宋状元,不是我提醒你,没命社那帮傢伙大多数都是亡命徒,你动用这帮衙役抓抓小贼可以,用他们去抓亡命徒,怕是不成。”
刘从德觉得宋煊虽然是立地太岁,但是旁人不清楚,容易遭到暗算。
“对付亡命徒,动用衙役捕快,也是让他们为难。”
宋煊毫不客气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岳父可是枢密使,当然是动用军队来干掉亡命徒啊。”
“就算大宋的禁军多年没有参加过战事,可是剿灭一点亡命徒,我想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刘从德张了张嘴,又闭上,確实是如此。
像他岳父,还在外面为官,就算是想帮忙也帮不上的。
赵禎觉得调动军队没有经过自己的手,倒是十二哥他有心了。
毕竟一旦接触军队,怕是大娘娘真的该睡不著觉了。
赵禎是不想要正面与大娘娘起衝突的。
“全凭十二哥做决定。”
赵禎补了一句,让宋煊放心,他不会掺和的。
宋煊其实早就通过自己岳父曹利用联繫过他手下的三个心腹了。
干掉没命社,正好检验一下他们麾下的手段,到底是不是能打。
宋煊倒是也不著急,隨即又开口道:
“待到皇城司的人把帐簿弄好后,还是要查一查没命社的人。”
“嗯。”赵禎应了一声。
刘从德连忙指著自己:
“你们都有安排,我要干什么呢?”
“你?”
宋煊嘴角含笑:“你心里可是憋著火呢?”
“当然,今天一早我就挺火大的。”
宋煊让刘从德去县衙外,先给樊楼来的人几巴掌出出气,一定要把事情闹大。
当时给你分润的帐本可不是这样的。
“明白吗?”
“这种事我可太擅长了!”
刘从德觉得宋煊给自己安排的太简单了,简直就是做回自我的。
一个恶少的形象吗?
刘从德没遇到宋煊这个立地太岁之前,可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
除了宋煊,旁人可不敢真的拿起物理手段,来让刘从德安静的听自己讲话。
刘从德大大咧咧的去了县衙外,不等曾文反应过来,先给他几个大耳刮子。
打的曾文眼冒金星,转了半圈才倒在地上。
樊楼的这帮打手,也不是没见过刘从德,一个个佝僂著腰不敢言语。
刘从德让自己的隨从直接把帐本给他拿过来,示意齐乐成起来,把椅子让给他,要查帐。
这几巴掌,算是彻底打醒了这帮衙役,连忙点头哈腰的。
刘从德虽然资质平庸,但是从小就接触钱,对於数字十分敏感。
这帐本也用不著多看,直接拉到最后看他们交多少税,营收多少就成。
曾文躺在地上,又被烫起来了。
“刘大官人,您这是?”
“我问你,这帐本是真的吗?”
“是真的,是真的。”
曾文如何敢忤逆他,嘴里慌忙说这。
“放你娘的屁。”刘从德直接把帐簿扔在地上:
“我看你是要断了我的財路,还敢在开封县立地太岁的地界哄骗於我?”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来人,给我打。”
刘从德一言语,诸多隨从当即开始动手。
这种事他们可没少干。
本以为自家主人改邪归正了呢,自从回来之后好久不曾动手,今日总算是能出出气了。
於是樊楼来送钱的人,被打的七零八落的。
就这,刘从德还觉得不过癮,他直接带著人去樊楼,找那姓林的算帐。
刘从德的奏疏,直接递交到了宰相们那里审阅。
王曾是一直都对刘从德这种人有偏见的。
所以对於刘从德十分关注,就是想要找机会打压他一二,免得过於猖狂。
不知道把大宋律法放在眼里,否则人人效仿,朝廷还有什么威严?
“咦?”
王曾仔细阅读了刘从德的奏疏,发现他竟然要请求跟僧人道士收税。
在里面详细说了这些人放高利贷不上税,並且把商税都默认为免税之事。
朝廷自古给寺庙免税,也就是太宗时期给免了两个,其余寺庙都没有免税。
列举了大相国寺等因为高利贷逼的旁人家破人亡之事。
总之,就是跟他们收税之事,刻不容缓。
王曾的一声咦,让吕夷简等人抬起头。
“王相公,可是出现什么大事了?”
“你看看。”王曾把奏疏递给吕夷简。
吕夷简看完之后也咦了一声。
然后几个宰相全都咦了个遍。
“此事你们怎么看?”
王曾率先发问,其实他觉得刘从德说的这件事是应该提上日程。
况且他本就不喜欢兴建寺庙,以及过度祭天之类的。
天书运动,著实是让朝廷国库空虚下来,咸平之治的积累也被先帝给败乾净了。
大宋目前財政唯一健康的地方,就是用不著寅吃卯粮。
可是一旦发生什么大规模的天灾人祸,亦或者是对外用兵,那定然没有额外的钱。
“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