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逃了!
于都斤山。
接连数日的厮杀,已让这座突厥圣山彻底褪去了往昔的圣洁荣光。
——漫山遍野尽是横陈的尸体。
铠甲与冻土相击的钝响被风雪揉碎,残刀断枪斜插在雪地里,宛如狰狞的骨茬。
那些倒伏的躯体上,凝血正顺着甲胄缝隙蜿蜒成河,在纯白的雪原上洇染出一朵朵形状各异的暗赤色花斑。
绝望的气息笼罩仅存的突厥人之中。
人力总用力竭之时。
所谓的信仰,仍是不足以支撑着他们护住这座心中的圣山。
尤其是眼睁睁看着那一个个如同死神一般的顾氏子弟以及唐军缓缓朝着山上推进,而所谓的神灵已久不显之时,这种信仰终究会因为怀疑而渐渐崩溃。
其实唐军的伤亡同样也不小。
哪怕这些人已经训练了多年,但也架不住如此残酷的争斗。
甚至就连顾氏子弟之中都有着伤亡。
在重振顾氏威名的这条道路之上,他们每一个人都竭尽全力,同样也为了心中的信仰而付出了一切。
前路已然畅通。
“天神啊!您为何还不降下雷霆?”白发老妪跪倒在碎冰上,枯槁的手指死死抠进浸透血的雪层,浑浊的眼珠里爬满血丝,“您的信徒正在流血!这些披着人皮的恶鬼,他们要踏碎您的神殿!”
襁褓中的婴孩在母亲怀里剧烈抽搐,妇人染血的兽皮下淌出暗红液体,她却浑然不觉,只是对着天际撕心裂肺地哭喊:“您若真有慈悲,就用天雷劈死他们!劈死——”
嘶喊戛然而止,一柄长枪擦着她耳畔钉入地面,惊起的雪粒混着冰碴子,生生在她脸颊划出三道血痕。
仁慈?
没有仁慈!
昔年来自九州百姓的哭嚎之音又岂会比这些弱?
他们又何时得到过仁慈的对待?
安稳只在利刃之下。
不将四面八方的外敌全都打到慑服,九州又何时才能迎来安定?
顾泉的目光仍是坚定,踏着满地断剑残戟稳步前行,玄甲上凝结的冰晶在日光下折射出冷芒。
他抬手示意,身后大军立刻分出两队,将哭嚎的人群如羔羊般驱赶到祭坛角落。
顾彦握紧手中长枪,枪尖映出祭坛上摇晃的火光——那是突厥人最后的挣扎。
“推!”顾泉沉喝一声。
十余名壮汉齐声发力,绳索绷紧的刹那,那尊高达三丈的神像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裂痕从神像脚底蔓延而上,雕工精美的面容在崩塌中扭曲变形,轰然倒地的瞬间,溅起的雪浪裹着碎石砸向人群。
几个突厥青年疯了似的扑过去,却被唐军长矛死死抵住咽喉。
顾泉摘下腰间鎏金唐旗,将旗杆狠狠插入神像碎裂的额头。
另一面绣着“顾”字的赤色旌旗也在此时扬起,猩红绸缎在呼啸的朔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两柄插入突厥人心口的利刃。
绝望的哭喊在这一刻达到顶点。
有人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有人将脸埋进雪地发出呜咽,还有人对着倒地的神像尸体疯狂磕头,额头渗出的血珠滚落在“顾”字旗上,晕开点点红梅。
寒风掠过空荡荡的祭坛。
将那两面扎在山巅之上的旌旗吹得咧咧作响。
直至这一刻。
当眼睁睁看到所有的突厥人都已经被控制住了之后,才陆陆续续的有将士力竭同样摔到在了雪面之上。
“哈哈哈~”
顾彦同样也是如此,但看着那面顾氏旌旗,他确是畅快的笑了起来,看着顾泉喊道:“兄长,自今日之后。”
“不知这四方蛮夷,可会记起我顾氏之名?”
他眼眶通红。
再加上连续厮杀身上所染上的鲜血。
此时此刻的他就真的如同从地狱之中杀出来的魔神一般,没有任何的人形。
顾泉默默的点了点头,眼睛同样通红。
他手紧紧的攥着那杆长枪,将其插在地面之上,支撑着自己不能倒下,深吸了几口气后才道,“休整一日,明日我会带走两千人马。”
“此地,交给你来镇守。”
“若我所料不错.”
“李靖等人只要攻破阴山,颉利可汗定会西遁,此地是截住他的唯一道路。”
顾泉的语气仍是那般认真。
他要出手了。
自进攻于都斤山以来,他一直都在阻拦突厥人下山,就是为了出其不意。
绝对不能在此地耽搁太多的时间。
闻言,顾彦等人立刻就严肃了起来,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顾彦甚至是直接坐了起来:“兄长,我陪你一起去。”
“咱们兄弟——”
还未等他说完,顾泉便直接摇头打断了他,“你是当代家主!更是当朝太傅,是我大唐的冠军侯!”
顾彦整个人瞬间愣住了。
顾泉紧紧的盯着他,伸手指了指身旁那一面属于顾氏的旌旗:“这功劳,必须让你来拿。”
“别辜负了父亲昔年的安排。”
说话间,他直接松开了手中的长枪,将其插在了顾彦身旁,转而就拿起了一旁的马槊。
胜利的喜悦瞬间消散。
看着眼前的顾泉,顾彦只感觉自己的鼻子有些发酸,但却始终都无法说出些什么。
甚至就连顾易都有些莫名的沉重。
顾泉注定不能获得任何的功劳了,当他选择踏出那一步之时便已经注定了今日的一切。
他已经成为了一个隐形守护者。
既为了大唐,同样也为了顾氏。
而顾易也明白。
于将来的顾氏而言,顾泉这种人绝对不会只是唯一。
根本没有人能够拦住顾泉。
就在第二日,顾泉便率领着两千兵马,直奔居延海而去。
而顾彦虽然心中万分难受。
但也只能守住于都斤山。
这于他而言同样也是属于家主的责任。
阴山。
颉利可汗退兵了。
面对唐军愈发凌厉的进攻,他不得不做出这种选择。
而也未出乎顾泉的判断,颉利可汗在不知道顾氏行踪的情况之下,也只能选择西遁,借西突厥之手来挡住大唐的兵马,以求他日东山再起。
这也是颉利可汗唯一的选择。
李靖自会追击。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会犹豫的人,自是会选择乘胜追击。
——僵持彻底被打破。
到了此刻,颉利可汗已经完全失去了抵抗的力量,他只能拼劲一切来撤退。
内部的人心动荡已经完全到了他无法稳定的地步。
最关键的是——
消失的顾氏始终都是他心中的一根刺,这种感觉让颉利可汗始终都如履薄冰,只能不断地在心中安慰着自己。
寒风咧咧。
在这广袤的冰原之上,颉利可汗依靠着对于地势的了解快速朝着西方而去。
但唐军却是始终都紧紧咬在身后。
无论是那些投降的将士也好,亦或是投降的部落也罢,都成为了唐军最好的堪舆图。
而也正是因为如此。
整个突厥内部已经完全到了恶性循环的地步,降兵逃兵越来越多。
突厥行营。
听着一众心腹的汇报。
颉利可汗的脸色也是愈发的阴沉,猛地便断喝了一声:“去圣山!”
逃兵越来越多了。
到了此时此刻,颉利可汗也唯有这一个办法了。
或许唯有前往圣山才能挡住这种趋势。
并且,前往圣山还可以补充粮草,且还不耽搁撤退的行程。
这是他当前唯一的选择。
听到这话,众心腹皆是立刻点了点头。
他们也明白此时的严峻。
“告诉所有人,让他们别休息了,再熬一熬,只要到了圣山,我等便可以继续依险防守,届时还有机会!”
颉利可汗强撑自己着保持冷静,再次开口下令。
众心腹立刻领命而去。
雪夜之下。
整个突厥军再次拔营,渴望着能够通过此举来与唐军拉开距离。
——圣山!
或许每一个突厥人心中都对此有着很深的念想。
当听说了颉利可汗的安排之后,就连那种绝望的气息都渐渐弱了一些。
大军飞驰
皎洁的月光映衬在雪面之上,为颉利可汗指望了前往于都斤山的道路。
阵阵寒风呼啸。
在这种气氛的影响之下,整个突厥军的所有人竟然都开始渴望了起来,渴望着他们所信仰的天神能够帮助他们,摆脱眼前的危机。
甚至就连颉利可汗自己同样都是如此。
他们的速度越来越快。
就在黎明到来之前,整个于都斤山的沦落已经在月色之下逐渐显现。
见状,众人的速度更快了。
他们就这样朝着前方,飞速奔去。
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是愈发的狂热。
而就在黎明到来之时。
他们终是赶到了心中畅畅想的圣山,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滚石与箭矢,以及整个山峰之上响起的喊杀之音。
“轰隆——”山巅传来的喊杀声似雷霆炸响。
绝望如同潮水般漫过每个人的心头,击溃了他们最后的心理防线。
就在这时,金乌照雪。
第一缕晨光如利剑般劈开云雾,笔直地落在于都斤山巅。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刺痛了双眼——那些承载着突厥人千年信仰的祭台已然倒塌,刻满经文的神像支离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两面迎风招展的旌旗。
赤红的绸缎在风中猎猎作响,玄色纹饰勾勒出苍狼与朱雀的图腾。
尽管相隔甚远,众人依然能清晰辨认出那熟悉的样式——那是顾氏与大唐的战旗!
阳光倾泻而下,在白雪的映衬之下,仿佛是将旗帜染成流动的火焰,刺得人睁不开眼。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掐住了所有人的咽喉。
突厥将士们手中的弯刀“当啷”坠地,有人踉跄着从马背上跌落,瘫坐在雪地中喃喃自语;
就连颉利可汗最精锐的心腹将领,也面色惨白如纸,瞳孔中尽是不可置信的绝望。
信仰的崩塌;
对于死亡的畏惧。
在这一刻,终是彻底摧毁了所有人仅存的意志。
就在这死寂的瞬间,喊杀声戛然而止。
下一刻,声声宛若雷霆一般的怒吼之音再次响起。
“长生天的骸骨可作旗杆乎?”
“且看尔等神祇湮灭——”
“尔等今日是跪着死,还是爬着降!”
——轰隆隆!
这一声声的呐喊就宛若是雷霆一般,直接在所有人的脑海之中炸了开来。
就连颉利可汗在这一刻,都直接从战马之上跌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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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五年二月,彦率轻骑奔袭千里,夜抵于都斤山,斫突厥祭天金帐,焚粮秣四十万斛。
铁勒诸酋望玄甲而稽颡,泣曰:“昔霍侯金冠耀漠北,今顾氏霜刃彻穹庐!”
突厥余众作歌悲吟:“圣山颓,牝马啼;纛旗折,嫁妇衣。”
长安闾巷别传:
是夜,彦破敌于圣山,有白虹贯斗,光若素练垂野。虹中隐见玄甲铁骑三百,兜鍪竟类汉仁章武年制。
灵州老卒指天泣告:“此非彦一人之勇,实顾氏仙人忠魂不灭,化星芒以卫九州!”
突厥遗老口谚犹存:“见白虹,遁九重;遇顾旗,跪如松。”
自此,漠南无战鼓,唯有唐旗裂风声!”
——《唐书.顾彦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