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鸿胪司客栈。
这座刚刚建成的客栈,终于迎来了第一批客人,来自高昌国的使团。
新任礼部尚书同罗奚密担任正使,这是一个年过四十、身形瘦弱的回鹘人,脸上总是挂着小心翼翼的笑意。
可这份笑意,在抵达客栈的第二日傍晚,便彻底僵住了。
一队身穿黄底红边甲胄的武卫军亲军突然包围了客栈,甲叶碰撞的脆响打破了黄昏的宁静。
“所有人,统统不许离开房间!”
带头的百户声如洪钟,骑兵刀半出鞘,寒光刺得人脖子发疼。
同罗奚密心头一紧,推开房门想要出去询问情况,却被一名冲来的武卫军士兵猛地拔刀拦住。
“滚回去!”
士兵的声音冷得像冰,刀尖几乎要戳到他的鼻尖:“擅动者死!”
同罗奚密踉跄着后退半步,脸颊一阵青一阵白。
他好歹是高昌国的礼部尚书,国王钦点的正使,代表着高昌的脸面,如今竟被北疆一个小兵如此羞辱。
可正所谓弱国无外交,却只能忍气吞声地退回房间。
不过方才推搡间,他眼角的余光还是瞥见了一道身影。
身穿玄色镶金锦袍,身形高大,在一众武卫军的簇拥下登上了二楼。
那熟悉的轮廓,让同罗奚密的心脏骤然缩紧。
“北疆大都护李骁!”他在心中失声惊呼。
去年李骁在哈密力城暂住时,同罗奚密还是礼部侍郎,曾远远见过这位北疆霸主的模样。
绝不会错,那人定然是李骁!
而楼上~
可是阿依莎贵妃的住处啊!
“嘶~”
尤其是想到哈密力城中的一些,关于李骁与阿依莎贵妃的传闻,同罗奚密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他刚要细想,楼上便传来一阵隐隐的女人粗重喘气声,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正是阿依莎的声音。
那声音渐渐变得高亢,穿透楼板,在寂静的客栈里回荡,连楼下的使团人员都听得清清楚楚。
同罗奚密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冲到了头顶。
“奸夫淫妇!奸夫淫妇!”
“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等不知廉耻之事,将我高昌国的颜面置于何地?”
“又怎么对得起高昌的列祖列宗啊!”
他的神情气愤,却又不敢上去阻止,只能继续支起耳朵听着,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阿依莎来北疆的真正目的。
什么探望王太后和公主,不过是说辞罢了,分明是将贵妃送到北疆蛮酋床榻上,任其玩弄。
他理解契俾多的无奈,却更对这位国王、对整个高昌国感到彻骨的失望。
为了苟延残喘,竟连王室贵妃都能牺牲,这样的人与之前的阿尔库斯又有什么区别?
客栈里一片死寂,所有使团人员都蜷缩在房间里,安静的可怕。
武卫军士兵像石雕般守在各处,甲胄在廊下灯笼的映照下泛着冷光。
唯有那声音不断飘荡,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使团成员的尊严。
最终微弱得听不见,众人的耳边才得以清静。
可客栈里的死寂,却比刚才的声音更让人窒息。
房间里。
阿依莎嗓子早已沙哑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在此之前,她总以为男人不过如此。
可直到遇见李骁,她才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的强大,是契俾多拍马也赶不上的。
榻边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阿依莎猛地回神,她还有最重要的事情没说。
她强忍着满身的疲倦,用尽力气撑起软绵绵的身子,从背后轻轻搂住李骁的腰身。
声音沙哑,不复平日的温柔:“大都护……臣妾是代契俾多来金州向您谢罪的。”
“实在是阿尔库斯太过于嚣张跋扈,竟然想要逼迫契俾多禅位,才不得不将其除去。”
“非是有意对大都护您不敬。”
“而且契俾多他是真心臣服的,只要您肯允许他亲政,高昌国愿永远做北疆的附属,世世代代一心一意臣服,绝无二心。”
她把脸贴在李骁的背上,泪水混着汗水浸湿了他的锦袍:“妾身……妾身愿一辈子留在您身边,为您做牛做马……”
听着女人的哭求,李骁心中却是毫无波澜。
淡淡的一笑:“谢罪?”
“契俾多怎么不亲自来金州?而偏偏让你一个女人来谢罪?”
“做错了事情,让女人来顶,他算是个什么男人?”
听着李骁冰冷的话语,阿依莎心中一慌,连忙说道:“阿尔库斯虽死,但余党还在,契俾多实在是抽不出去身。”
“等过些时日,他定会亲自来龙城向大都护请罪。”
李骁却忽然转过身,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指腹摩挲着她颤抖的嘴唇,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轻笑:“不用了!”
他的目光像淬了冰,看得阿依莎心头一寒。
“早在十天前之前,本都已经下令北疆大军南下高昌。”
李骁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力:“按路程算,此刻恐怕已经攻破哈密力城了。”
听到这话阿依莎猛地睁大眼睛,瞳孔因恐惧而收缩:“不~”
她踉跄着想去抓李骁的手,却被他轻轻避开。
“你以为,就凭你这残花败柳的身子便能救了高昌,救了契俾多?”
李骁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气息灼热却字字冰冷:“从三年前的月儿思派军攻打大漠的时候起,高昌的命运就定了。”
三年前,高昌国在王廷的蛊惑下进攻大漠,大漠都督萧图剌朵为此丧命。
从那个时候起,高昌国在李骁的心中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即便是还留着哈密力城苟延残喘,也不过是需要他们为北疆种粮、种棉花罢了。
如今,李骁从甘肃迁移了大量的人口填补北疆各地。
劳动力充足,已经不需要留着高昌国碍眼了。
毕竟高昌距离北疆太近了,绝不允许出现一个独立的国家。
听着李骁冰冷的话语,阿依莎瘫坐在榻上,身上的锦被滑落也浑然不觉。
“攻破哈密力城……”
那意味着什么,她比谁都清楚。
契俾多的王位,高昌百姓的安危,全都成了泡影。
她拼尽全力献上自己,换来的不过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
“为什么……”
她喃喃道,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屈辱与绝望:“你既然要灭高昌,又何必……何必这样对我……”
李骁整理着衣袍上的皮带,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高昌是高昌,你是你。”
“本都喜欢你的身子,与要不要灭高昌,有什么关系?”
他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晚风吹进房间,带着一丝凉意。
楼下的武卫军依旧守在各处,像一尊尊沉默的石像。
“你安心住在这里,本都还会来看你的。”
李骁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狼狈的身躯上扫过:“只要你乖乖听话,本都或许能够让库迪家族留下一条血脉。”
那语气里的施舍,像一把钝刀,彻底斩断了阿依莎最后的念想。
原来从始至终,她都只是个玩物。
高昌的兴衰,她的牺牲,在李骁眼里,不过是棋盘上的一粒棋子,随时可以弃之不顾。
窗外的月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映出两行清泪。
她知道,从此以后,世上再无高昌贵妃阿依莎,只有一个被北疆大都护囚禁的玩物。
与此同时,第二镇的三路大军如三道赤色洪流,分头侵入高昌国内,铁蹄所至,强势荡平了一切反抗力量。
高昌本就是北疆的臣属国,高昌军又曾数次随从北疆军作战,亲眼见识过北疆铁骑的凶悍。
那如林的长枪、呼啸的箭矢,还有能轰塌城墙的火炮,早已成了刻在骨子里的恐惧。
所以当那如赤潮般杀来的第二镇铁骑出现在地平线时,沿途军寨的守军看着飘扬的日月战旗,握着兵器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有人试图拉起吊桥,却被身后的同伴死死按住。
有人刚搭起弓箭,指尖便抖得连弓弦都拉不满。
“是北疆军……”
“快跑吧,根本打不过!”
“打开寨门投降吧,至少能留条活路!”
窃窃私语在军阵中蔓延,很快变成了此起彼伏的呼喊。
一个军寨的百夫长咬着牙挥刀砍翻了两个喊投降的士兵,可当北疆骑兵的箭雨呼啸着掠过头顶,射穿了他的肩胛时,手中的刀“哐当”落地,再也提不起半分反抗的勇气。
“开寨门!”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沉重的木门被缓缓拉开。
守军们纷纷扔下兵器,跪倒在寨门前的尘土里,头颅贴地,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这样的场景在高昌境内不断上演。
曾经还算坚固的军寨,一个个敞开门户;本应誓死抵抗的士兵,一队队放下武器。
向西进攻高昌城的李东根所部,行军路途最远,但却根本没遇到像样的抵抗,接连攻克五座城寨,折返向东,轻而易举的杀向了哈密力。
三个万户的兵力如滚雪球般汇聚,不过三五日,便在哈密力城下会师。
赤色的日月战旗在城下连成一片,密密麻麻的骑兵列阵排开,甲胄在阳光下泛着血腥的幽光,马蹄踏地的轰鸣震得城砖微微发颤。
城头上的高昌士兵死死贴着垛口,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有个年轻的弓箭手握着弓的手直打哆嗦,仿佛城下那片赤色洪流里,藏着择人而噬的巨兽。
“腿……腿软了……”
他旁边的老兵瘫坐在城砖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去年河西之战,我见过北疆军的神威大炮,一炮下去,半面城墙都能炸飞……”
“我们为什么要与北疆为敌?我们不是和北疆一伙的吗?”
“北疆军为什么要来攻打我们?”
“是因为国王杀了国相,惹怒了北疆大都护。”
“让国王去向大都护请罪好了。”
“我们挡不住的,北疆军太厉害了。”
“若是攻城的话,我们所有人都要死。”
这些话像瘟疫般传开,城头上的士兵们愈发慌乱。
王宫大殿内,契俾多攥着王座的扶手。
即便是距离城墙很远,但依旧能够清楚的听到北疆铁蹄的轰鸣。
这一刻,他不禁想起阿依莎临走时泛红的眼眶,原来从始至终,李骁就没打算给高昌留活路。
阿依莎根本就是肉包子打狗,白白便宜了李骁这么多个日日液液。
“陛下,要不……要不咱们开城投降吧?”
库迪那颜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正所谓百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
为什么世家能够屹立千年而不倒?因为每当改天换地的时候,他们总是会第一个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