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水流、土壤、气候、地形……这些具体的问题都需要落到实处具体去討论,每一个细节都需要反覆推敲。稍有不慎,日后便会有巨大问题的。
必须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才行。
理所应当的,太子现在也在权衡许多问题。
比如说是否开山、是否绕路、土壤太过鬆散是否要换路线……
北烈有些固化的传统观念,以往都是万分尊崇烈河母河的,即便是发生旱涝灾害,也只是祈求母河息怒,从来都不曾想过要改变河道,要对母亲进行整改。
这样的文化体系下,就滋生了许多的问题。
那就是这方面的知识並不强,也並没有办过什么大型的水利工程,没什么出眾的水利专家。
异人也不过是擅长奇门术法,对於知识其实並不热衷,毕竟有法术可以解决的问题,无需去钻研那民间之术。
法术可解一时,却解不了一世。
现在皇帝已经下了狠心,祛除祖宗亘古留下的弊病,但是这些空白的知识是不能靠狠心和果断来挣得的。
一眾北烈人都是在摸著石头过河,修筑这偌大的工程,主事的甚至还是从乾元那边请来的水利专家。
不过大方向已经有了,这些问题倒不是顽疾,只是繁琐罢了,需要进行一番取捨和思考,经歷一段时间自然也会解决。
眼前有这么个总工程师,秦启自是想要询问一番。
不管明辰是否有好意,但他作为水渠计策的提出者,能跟自己说两句,哪怕是誆骗也无妨,让他换个角度思考思考总是好的。
他浸淫这水渠工程这么久,是好是坏,他有自信可以辨认的出来。
明辰笑了笑,倒也並没有推諉:“说什么不吝赐教?辰不过是一卖弄嘴皮子之人,殿下若是信得过在下,那殿下便说与在下听听,辰也愿与殿下说说愚见,殿下自可决断。”
“哈哈哈!好好好,叔父乃是天才绝艷之人,必定心有沟壑!有您这句话,侄儿便是放心了。”
“实不相瞒,如叔父所见,水渠已经修到了后半段了,但是实际上还有诸多问题,侄儿诚惶诚恐,唯恐有失,万望叔父指点一二。”
“其一,是沙土问题,就在这里,此地沙土太过於鬆散了,若是水渠修筑好通水之后,怕是会被大量水流衝散,水土大量流失,將来堤坝冲溃,怕是会引起祸患吶,依叔父之见,侄儿何解?”
这是便是秦启这几天呆在此地的原因,是当下他要处理的问题。
明辰先前是下了功夫研究这水利的,出仕之前还拜访过一些水利专家来探討此事。
结合著前世所知,倒是也有些新奇的理念令这些水利好手眼前一亮。
別的不说,明辰对於这方面的知识还是挺充沛的。
毕竟將来此事很可能要被他搬上谈判桌,不可都说,但不可不知。
如今面对著太子的询问,他只是笑了笑:“针对此事,辰以为可以对土壤进行固化处理,將沙土与粘土、秸秆……混合起来,以增强土壤的粘结性,比例大概在一成到三成即可。工程结构也可进行加固,採用阶梯式开挖和缓坡设计,依据土质来调整坡度,以减少水流冲刷力度……”
面对著这危险的对手,明辰却似乎並未保留,反而是娓娓道来,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和盘托出。
本来太子並没有报太大的希望。
然而隨著时间推移,隨著明辰一字一句所说,他却是浑身一震,表情愈发肃穆,眼睛也越来越亮。
“等等!”
“等等!”
“叔父叔父慢些说,待侄儿取纸笔来记下!”
他不住面露喜色,急声朝著明辰喊著,仓皇跑到了一边,胡乱翻出了笔墨纸砚。
此时此刻,这声叔父』却是叫的万分真切。
“叔父,请讲!”
他一把讲茶杯茶壶推倒在地,手中提著笔,满眼光亮,看著明辰。
明辰只是笑著摇了摇头,继续说著:“还可以在渠底和边坡铺砌厚卵石层,缝隙填塞黏土进行加固。在水渠周遭铺种耐旱草种,在渠顶两侧种植灌木,用植被来保护土壤……”
“哈哈哈!好好好!”
“好啊!叔父大才!”
明辰只是摆了摆手。
他这次並没有埋下陷阱,也没有骗人。
这些问题並不复杂,北烈只是缺人才罢了,只需要一些时日他们自己也能想明白。
异人插手,这条锁国之策已经无用了。
既然如此不妨就结个善缘,水渠修的好一些,也算是利国利民,功在千秋之举。
他这个提出者本就倾注了些心血,自是期待能得到一个好的结局。
他是自私自利之人,註定做不得鼠鼠那般至圣。但相处的久了,总归也被它那赤诚之心影响了些。
“还有还有,”
今日可算是捡到宝了!
碰上明辰这个宝库,无论如何秦启也要狠狠的挖上一挖。
“第二,是前路地势极为陡峭……”
此时此刻的太子似乎更加真实了些。
散去了初见时那完美的姿態,就跟那普通的热血少年郎似乎並无分別。
提著笔,满眼热切的看著明辰,拋出一个又一个问题。
虔诚而又执著。
是个好太子。
场面上行为举止得体,內里却又藏著热忱和仁善。
恍惚间,明辰好像看到了故人的影子。
乾元曾经也有这样的太子呢……
时光缓缓流逝,夏日蝉儿鸣叫,蟋蟀簌簌作响。
夜深了,年轻的太子却全无半点困顿,只是目光灼灼的看著眼前这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叔父』,口中拋出一个又一个问题。
而大半的问题也在对方的身上得到了或多或少的启示。
不知不觉,纸张都已经写了好几页了。
处於兴奋之中的秦启都已经忘记了时间。
忽而,帐外传出了一道小心却又急切的声音。
“殿下……还不歇息吗?”
忠心的侍者旁的不知,只知晓要护好主子的身体。
秦启浑身一震,意识这才从那兴奋的状態中恢復了过来。
“什么时辰了?”
门外的小侍女声音带著几分哭腔道:“殿下,都已经四更天了。”
下人不敢打扰主上工作,但是太子可从未这么晚睡过。
太子年纪不大,还是在成长之时,莫要坏了身子。
这么快啊!
秦启看了眼跳跃的烛火,朝著帐外侍者唤道:“我知晓了,你先下去吧。”
“是。”
下人离去,秦启便是起身朝著明辰行礼拜道:“叔父,侄儿一时兴奋忘了时间了,连累叔父与我一同夜作,实属不该,万望叔父恕罪。”
无论前世今生,明辰都是熬夜战神。
他倒不觉什么,只是隨意地摆了摆手:“无妨。”
秦启低头看了眼他记得密密麻麻的纸张,这些文字可以令他少走许多弯路,可以给水渠上好几层保险。
这是无价的瑰宝。
这一晚他得到了超乎预料了的馈赠。
念及至此,秦启面色严肃,即便身为北烈人的太子,但却毫无顾忌地朝著明辰郑重一拜:“叔父,请受在下一拜。”
先前是虚偽的客套,这次却是诚心诚意。
这是不一样的。
明辰也站起身来,扶住了这比他没小几岁的侄儿』:“殿下多礼了。”
孩子颇为执著的摇了摇头:“当得当得!”
“修渠之事,叔父当属首功。渠成之时,我必亲自將叔父之名刻於荣耀丰碑之上,供我后世亿万儿孙供奉尊拜。”
明辰只是摆了摆手。
所以说,北烈人性格里面也有人性光辉之处。
秦启抬起头来,又有些恍惚的看著这位狡猾的叔父』。
凭藉著他现在对於水利的钻研见地,他知晓明辰馈赠给他的东西是好的。
未曾见面时,他对此人有过许多的推敲和猜测。
见了面之后,也有些崭新的认识和试探。
即便明辰此人飘忽不定,但他自认为对於明辰已经有所认知了。
然而现在,他发现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看懂过明辰。
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们可是对手啊!
他的父皇夙兴夜寐,唯一的大宏愿,便是百万雄兵南下,洗刷国耻,一统天下。
他们註定是要经歷一场爭斗的。
为何现在却又毫无保留的来解答他的疑惑?
这对於乾元而言並无半分好处。
秦启小心收起了记载的答案,踟躕了片刻,终是按耐不住朝著明辰问道:“叔父……为何?”
为什么要帮助他这个敌人呢?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两个人都是聪明人。
明辰自是知道秦启这话问的是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