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暗影中浮现出无数竖立的兽瞳,正如警戒之眼,每一只竖立瞳孔的中央都映照着幼发拉底琪乐那张惊讶的脸。
“荷鲁斯卢佩卡尔,”它的声音并非通过耳朵传递,而是直接响彻在意识深处,像无数根尖锐冰针刺入灵魂,“你来了?来吧,看看你在此地拒绝混沌礼物的未来。”
记述者的瞳孔骤然放大。
他看到了泰拉的宫殿、山脉乃至大陆板块都在亚空间风暴中崩塌粉碎,帝皇的黄金王座裂成碎片,一道粗陋的网道入口在废墟中旋转,从中喷吐出比恐惧之眼更狂暴的能量。
猩红浪潮如海啸般席卷地球,凡人在瞬间变异成扭曲的怪物,灵族的哀嚎从遥远的过去传来——那是他们灭亡的回响,如今成了人类的终曲。
画面骤然切换。
王座厅的帷幕拉起,一道庞大华美的门扉立起,帝皇的身影笼罩在光辉中,身边簇拥着满是喜悦的文官、贵族,禁军守卫在侧,但他却在伸手打开大门的刹那发出痛苦的嘶吼。
真一铠甲寸寸变黑,金色的双眼流淌出墨色的能量,禁军们在虚无光芒中瞬间扭曲,化作收割生命的怪物,在泰拉的毁灭风暴中齐声赞美着新神之名。
人们成亿地死去,银河被分割成无数割据之地,每一寸土地都在燃烧,幸存的人类成了王座上的黑色神明与幸存的少数原体们博弈的棋子,原体们堕落或是被迫逐渐堕落,人类化为食粮、货币与材料,连死后平静的安息都成了奢望。
还有另一个……下一个……
每一条路途都导向一个最最可怕的未来,即使最初的愿景曾经真诚,可结果随着时间的推移与当事者、见证者的死去,一切都会被重新诠释、发生改变。每根命运之线上人类几乎都在周而复始地在重复这个过程,直至文明的废墟上只有万古长夜中燃起的篝火。
“如何?”
凡人的躯体剧烈颤抖起来。
荷鲁斯的灵魂在琪乐体内翻涌,那些未来画面为他带来的冲击比之前任何冲击都要猛烈。
“想要一个其中最不糟糕的?当然,当然,获选者,这就是你想要的……”
他看到了艾瑞巴斯与怀言者的古老谋划,他看到了自己兄弟堕落的瞬间,他看到了种种悲剧与误会造就的阴暗裂隙,他看到自己率军围攻泰拉的场景,看到了费鲁斯的颅骨、又一次目睹圣吉列斯的死亡,他看到帝皇被自己打出眼珠、打破头颅、倒在自己面前的瞬间,更看到了那之后混沌肆虐的银河——但与三头恶魔展示的未来相比,这还有一些世界安居乐业的银河竟也显得不那么糟糕起来。
“不……”荷鲁斯用琪乐的喉咙嘶哑地拒绝,“我不能……我不会……我不该……我不可……”
“你这样做绝不是因为你的野心,而是为了那一部分人类的存活,还有你的父亲,不是吗?”那恶魔蔓延出的黑暗缓缓包裹住他的凡人身躯,“接受我们,用你的灵魂点燃银河叛乱之火。至少那样……你的父亲就不会陷入必死之局,而人类还能活下来更多……只需要你来做你本来该做的事情就行了,难道不好吗?”
琪乐的身体突然瘫软在地。
一道银色的灵魂从她体内升起,在祭坛前凝聚成荷鲁斯·卢佩卡尔往昔的模样——身穿珍珠白色的战甲,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疲惫与茫然。
他悬浮在祭坛中央,目光扫过那些未来画面,最终叹息着落在洛肯身上。
洛肯已经完全僵住。
他看着那道银色的灵魂,突然明白为何原体最宠爱的与直觉最强大的子嗣阿巴顿近来总是避开自己的目光,为何幼发拉底似乎突然性情大变,为何钢铁之主看着自己的时候总弥漫着诡异的沉默。
原来荷鲁斯一直都在,藏在这个凡人女子的躯壳里,亲眼看着他们所作的一切,也看到了自己刚刚与赛伯鲁斯分离的场面。
“长官……”洛肯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您一直在……”
荷鲁斯的灵魂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那正在桀桀狞笑的三首恶魔。
“等下!长官!请不要!我还有办法的!”
“洛肯,这不是你该插手的事。”
荷鲁斯的灵魂声音痛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他能感觉到那股来自混沌的诱惑正从祭坛深处攀升,像藤蔓般缠绕向自己的意识。
加维尔·洛肯站在荷鲁斯与祭坛中央的阴影之间,他的脸色十分苍白,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原体,我曾宣誓守护您。”
“这颗灵魂碎片名为赛伯鲁斯,由我在我的灵魂中亲手撕裂,赛伯鲁斯是未来的我将会拥有的一块灵魂,因此我下定了决心,在……帮助下提前将它分裂出来,这样我本人就会有足够的意识挺过附身的痛苦……子嗣可以代替其基因之父承受恶魔的附身,只要他有足够的意志力与承受痛苦折磨的能力,这是我得到的唯一能够守护您的答案,我可以的,长官。”
洛肯身体微微颤抖,每一次与赛伯鲁斯对视,都像是在承受灵魂被再次撕裂的剧痛,但他没有后退半步。
荷鲁斯的灵魂沉默了。
“你本该有更长久的命运,洛肯。”荷鲁斯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复杂。
“我已经选择了我在此地的命运,这已比绝大多数人幸运太多,长官,至少我能够在命运的分岔路口上获得更多的选择。况且我也不觉得之后活下去又是什么好命——毫无荣誉、没有记述、不为人所知,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我死得更有价值一点?”
这最后一句话再次令荷鲁斯沉默。
洛肯转向那团暗影,三首恶魔的黑影边缘正闪烁着四色贪婪的光芒,“就让我来为它戴上笼头,成为三头犬,将您的敌人送入地狱,确保您之后的安全。”
话音未落,赛伯鲁斯猛地躁动起来,它似乎察觉到了洛肯的决意,化作一道黑箭射向荷鲁斯躺卧的身躯。
洛肯一个箭步冲过去挡在了荷鲁斯身躯之前。
“不!”
荷鲁斯的灵魂试图阻止,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那是他自己内心的最后一抹疑虑,也是混沌狂笑着为他留下的永恒心中裂痕。
“不——!加维尔!我的儿子!”
赛伯鲁斯在撞上洛肯的刹那,发出不满又喜悦的刺耳尖啸。
黑暗瞬间淹没了加维尔·洛肯,那些从他灵魂中分裂出的暗影此刻反戈一击,裹挟着他的灵魂,疯狂啃噬着他残存的意识。
洛肯的眼珠凸出,七窍流血,身体剧烈颤抖,形态在黑暗中不断被焚化,却始终凭着意志力死死将赛伯鲁斯锁在自己的灵体内。
接着,赛伯鲁斯带着怨毒的恶意与贪食的喜悦——它品尝到了另一头恶魔身负的强大命运之力——活生生地将加维尔·洛肯的灵魂扯出了体外。
最后,这团白光与黑影不断地战斗着的灵魂没入了祭坛上的战帅荷鲁斯身躯之内。
“原体……父亲……坚持……爱您……”
洛肯的灵魂发出最后一声低语,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清晰地传入荷鲁斯耳中。
荷鲁斯灵魂周围的禁锢消散了,他看着自己紧闭双眼,迅速开始自我恢复的身躯,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沉重与陌生的酸楚以及更多更复杂的陌生情绪。
密室里一时只剩下烛芯燃烧的噼啪,以及祭坛中央那由忠诚与牺牲铸就的沉默躯壳的呼吸声。
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面孔,荷鲁斯·卢佩卡尔的灵魂缓缓闭上眼,银色的灵体化作一道流光,再次没入瘫软在地的琪乐体内。
当幼发拉底琪乐再次睁开眼睛时,那双属于凡人的眸子里,已经燃起了冰冷的复仇火焰。
“如你所愿……吾子,那就让……银河燃烧吧。”
他站起身,整理好破损的长袍,检查了艾瑞巴斯的尸体,在“战帅荷鲁斯”醒来之前悄悄离开了盘蛇神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