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艾克托爵士的儿子,凯,他是我名义上的兄长,一个……活泼、有些莽撞,但心地善良的少年。”
她的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他总是嘲笑我训练时的笨拙,却又在其他人欺负我时第一个站出来,他梦想着成为骑士,穿上闪亮的铠甲。”
彼得接了水,将其递给她。
晨光勾勒着她略显单薄的肩膀,此刻的阿尔托莉雅,不像威震天下的骑士王,更像一个在追忆往事的旅人。
“艾克托爵士对我很严格,”阿尔托莉雅继续说着,“他教导我武艺,教导我骑士的准则:谦卑、荣誉、牺牲、英勇……但他从未期望我能成为什么‘王’,或许在他眼中,我只是一个需要保护、需要引导的……孩子。”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过去的某些画面。
“有一次,为了练习骑术,我偷偷骑走了他心爱的战马,马儿受惊,我摔了下来,险些受伤,艾克托爵士找到我时,我以为会迎来严厉的斥责……但他只是沉默地把我抱起来,检查我的伤势,然后说了一句:‘下次想骑马,告诉我。’”
彼得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阿尔托莉雅向彼得道谢后,喝了几口水。
冰凉的溪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阵舒适的清凉。
“后来,”阿尔托莉雅的声音低沉了一些,“梅林出现了,那个神秘的魔术师,他像一个……顽童,总是带着恶作剧般的笑容,他会用魔法让我的食物变成青蛙,也会在深夜突然出现在我的房间里,讲述那些关于龙、关于古代英雄、关于……‘王’的故事。”
她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他告诉我,我有着非凡的命运,我的体内流淌着龙的血脉,我生来就肩负着拯救不列颠的重任,他教导我王者的智慧,王者的气度,王者的……孤独。”
“那时的我,只觉得那些话语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远不如凯跟我比赛谁能用石子打中更远的树桩来得快乐。”
“再后来……就是那柄剑了。”
阿尔托莉雅的声音彻底沉了下去。
“选王之剑,石中剑,它插在教堂前的石头上,宣告着拔出它的人将成为不列颠的天命之王,艾克托爵士带着凯和我去了那里。”
她闭上眼,仿佛又看到了那柄闪烁着神秘光辉的剑柄。
“许多骑士都尝试了,包括凯,但没有一个人能撼动它分毫,然后,梅林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她的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像是被命运推着,我走了过去……握住了剑柄。”
“很轻,当我将它拔出的那一刻,感觉比训练用的木剑还要轻,但就在它离开石头的那一瞬间,所有东西都变了。”
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艾克托爵士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惊愕、敬畏,然后是……疏离,凯的笑容僵在脸上,那笑容里的亲昵和随意,再也没有出现过,村民们跪了下来,口中呼喊着‘吾王’。”
“那一刻起,艾克托爵士不再是我的养父,他成了我最忠诚的骑士,凯,不再是我的兄长,他成了我骑士中的一员,而我自己……也不再是阿尔托莉雅,我成了‘亚瑟王’,一个必须完美无缺,必须公正严明,必须为了王国牺牲一切的符号。”
“童年的一切,都像一场遥远的梦,被封存了起来。”
她沉默了片刻后,悲伤的眼睛看向彼得:
“人们将梦想、希望、对和平的渴望……所有美好的愿景,都寄托在那个名为‘亚瑟王’的符号上,而当现实无法满足这些过于沉重的期望时,憎恨也随之而来。”
她微微侧过头,眼睛里无法排解的困惑。
“我努力依照骑士之道,依据公正的律法行事,依据梅林教导的‘王’的理念去治理,我驱逐了撒克逊人,带来了短暂的和平,建立了圆桌的理想。”
“可是……为什么?”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痛苦,“为什么最后得到的,却是卡姆兰那样的结局?为什么连我最亲近的骑士,也会对我举起叛旗?梅林说我‘不懂人心’,或许……他是对的,一个连人心都无法理解的存在,又如何能真正称王?”
面对能让他放松的彼得,阿尔托莉雅把深埋心底的、从未向任何人彻底袒露过的质疑说了出来。
彼得听她说完后,没有立刻回答。
他随手捡起溪边的一块鹅卵石,组织了一下语言,向对方说道:“人心,像这溪水里的石头,被水流冲刷了无数遍,有的被磨圆了,有的却变得更加棱角分明。”
他顿了顿,将手中的鹅卵石轻轻抛起又接住,“你拔出了那把剑,扛起了那个担子,这不是错,你给了他们一个梦,一个叫‘卡美洛’的梦,一个没有战火,骑士守护弱小,公义得以伸张的梦,很多人因为这个梦,拥有了不一样的人生。”
“这比什么都重要,至于梦碎的时候……梦总是会碎的,阿尔托莉雅,就像太阳会落山,但明天它还会升起来,碎掉的,是那个符号,而你。”
他转过头,眼眸直视着她,“阿尔托莉雅,你还在呼吸,还能坐在这里,看着溪水,听着鸟叫。”
听着彼得的话,阿尔托莉雅怔住了。
彼得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应,他站起身,拍了拍沾在裤子上的草屑。
“该走了,要找到其他人,我们需要线索,也许该去附近的村庄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关于异常天象或陌生人的消息。”
阿尔托莉雅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站起身来。
就在两人准备继续前行时,阿尔托莉雅忽然想到彼得之前提及的那些同伴,尤其是那个与冥界相关的名字。
“帕德里克。”
她开口好奇的问道:“你提到泊尔塞福涅,难道是冥界的冥后吗?”
“是的,不过她和哈迪斯已经离婚了。”
“对了,”彼得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看向阿尔托莉雅,眼睛里带着一丝好奇,“你有没有曾响应过召唤仪式?参与过那种……争夺所谓万能愿望机的战争?”
“万能愿望机?”
阿尔托莉雅微微蹙眉,显然对这个概念感到陌生。
“圣杯战争。”
彼得向她解释道:“一种由魔术师发起的仪式,召唤历史上的英雄或传奇人物作为‘从者’降临现世,互相厮杀,最终胜者获得圣杯,据说可以实现任何愿望。”
阿尔托莉雅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圣杯?
她所在的时代就有圣杯的传说,她还派圆桌骑士寻找过。
但彼得的描述——召唤英灵互相厮杀以争夺许愿机,这完全与她追求的那种圣杯不一样。
她所追寻的,是传说中基督在最后的晚餐中使用过的圣杯,是神圣的象征,是能带来救赎与奇迹的圣物,而绝非一场以杀戮为手段的、亵渎的仪式。
“圣杯……”
阿尔托莉雅摇头说道:“我所追寻的圣杯,是神圣的遗物,是信仰的象征,是救赎的容器,它绝非供人争夺、用以满足私欲的所谓‘万能愿望机’。”
她语气坚定的说道:“参与这种……以圣杯之名行亵渎之实的战争?绝无可能!”
“那是对圣杯的玷污,是对所有追寻真正圣杯之人的侮辱,我,亚瑟·潘德拉贡,绝不会响应这种召唤,更不会为这种亵渎的愿望而挥剑。”
彼得:“.”
你说的这么正义凛然,可是第四次圣杯战争,第五次圣杯战争你都是主力啊!
摸了摸下巴的胡须,彼得忽然想到,如果自己农场里的几个父愁者抢夺圣杯,谁会是最后的胜利者?
他们如果召唤从者的话,会召唤出什么从者?
咳嗽一声,彼得收回自己的胡思乱想,朝她说道:“我明白了,那样的战争,那样的圣杯,确实配不上你的追寻。”
阿尔托莉雅深吸一口气,林间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涌入胸腔,冲散了那份被亵渎感点燃的火焰。
她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略微放松了下来。
“抱歉。”
她声音恢复了平静,“圣杯……对我而言意义非凡,那场追寻,贯穿了我的王政,也最终……”
她的话没有说完,又想到了卡姆兰战役。
追寻圣杯的骑士们最终分崩离析,所谓圣杯,也只是成了一个传说。
彼得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朝她说道:“走吧,或许以后我们有机会见到真正的圣杯。”
他率先迈开脚步,走向林间小道的深处。
阿尔托莉雅看着他的背影,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悄然取代了方才的激烈情绪,缓缓流淌过她疲惫的心田。
她快速跟上了彼得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