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院内立即安静下来,三十来个人纷纷说:“到了到了!”
立即又吵闹起来——
“宗主现在周襄怎么样了啊?”
“他现在难受吗?”
“宗主我觉得周襄太可怜了!”
“宗主你能不能再说一说孔幼心啊?”
“宗主你觉得周襄这几天会告诉你他是真形教的人吗?”
“宗主你对周襄和孙集的感情有什么看法啊?”
李无相只能又把手压了压:“周襄已经全撂了,跟我说了他是玄教中人,还交出了宝物,说要去找孙集。”
这下没人闹了,差不多全傻了。这几天就连最激进最浪漫的人也觉得还要再过上一两个月周襄才会坦承身份,谁都想不到他今夜就忽然放下一切了。
不过似乎没人觉得周襄这人傻。他们都是聪明人,只会觉得周襄纯。纯和傻是不同的,傻是智力缺陷,纯是心性问题。能有这么纯的心性,只能说明从前的日子过得太好了。这些人从前都是江湖散修,到此时就只有在心里吸凉气的份儿——难以想象他从前在五岳真形教内到底过得有多好才会做出这么离谱的决定。
这时候东厢那边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神君,我和他是真心相爱的!”
这是孙集的声音,极为悲痛,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这一声叫院子里的人都沉默了,下一刻忽然迸发出一阵大笑,纷纷表示大家在场的都是老江湖,你骗给谁听呢?
李无相只得抬手再压一压:“好了好了,现在继续说正事——你们现在虽然都在修行本宗功法,但自己从前的手段一定没忘。我现在需要人追杀周襄。不是五岳真形教的人,而是他们从东陆收买过来的妖族。都自己好好想一想,有没有什么绝活儿能叫周襄觉得你们是妖族。”
“他现在是炼神和金丹的修为,比三十六宗的金丹巅峰要稍弱一些,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我要三个人。”
“宗主!我就是妖族啊!”图南立即举起手,“但是我被我庶姐发卖的时候遭了毒手,把我的境界打落了,我有手段,可是害怕斗不过周襄啊!”
图南的确能算是一个。前天回来的时候她还现场给李无相整了个活儿,当着他的面用一张符咒把自己变成了一只很大的锦鸡,说自己真身原本是凤凰,境界跌落了才变成这样子。李无相仔细检查过,发现她那符的确是很不错的障眼法儿——佘木、鱼无衣都作证说她俩是看着图南这些年一点一点把这种障眼符给琢磨出来的,张景仲则表示“啊,原来你从前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李无相点点头:“这个不必担心。我会阴神出窍帮你们打掩护。好,图南你算一个,但到时候不能说你自己是东陆公主,你就当做微服出巡好了。”
图南一愣:“宗主,你终于相信我的说的是真的了!”
“嗯信信信,还有谁?”
院中弟子又经过一阵激烈讨论和比试,终于再选出两个人来。
第二个是赵奇。之前李无相带着他在幻境中炼化了两个他自己的异世魂魄之后,赤红天里的那位果然不再找来了。不但那位找不来,赵奇现在甚至还能向赤红天中借神通。给李无相的感觉就是,赤红天就是他的家,他向那边借神通的时候,就是带着钥匙又悄悄潜入自己家中,从里面偷了点儿东西出来,等用完了再放回去。只要不是偷得很多,那边的那位血神就完全无从觉察。
因此赵奇可以借神通、利用尸仙变化之术将自己乔装成血神教的人——玄教要派人杀周襄,血神教也派人打一个配合,这就更合理了。
第三个比较合适的人选应该是薛宝瓶。李无相可以用自己的然山符术也把她变化成妖族模样,或者发动獬豸的神通。但他还是想要把这个机会让给这些弟子,薛宝瓶也很有默契地没有开口。
原因两人之前在私下里讨论过——对于周襄这件事,是否“集思广益”影响都不是很大。可之所以要叫宗门内的人参与进来,是为了叫他们知道,现在本宗正在对付的是五岳真形大帝周尔的直系血脉、携带真形教仙人遗蜕的重要人物,且此人肩负的使用涉及天下间正邪纷争,是足以决定未来数百年乃至上千年气运走向的。
换句话说,就是要叫他们都亲自参与到这场高端局里来。没人比李无相更清楚这种感受——一旦参与过这种层面的争斗,那一个人的心气就会变得无比旺盛、眼界变得无比开阔,对此后的修为有极大的好处。
于是第三个人是常不轻。他总是喜欢臭屁地自称“寂光妙用无常不轻自在剑”,其实真的很有些本事。他的自在剑里也有障眼法儿,使出来的时候会叫人觉得此人生出八臂、身似大蛇,跟妖族也能沾点边儿。
李无相在万化方里用阴神向这三人细细交代应该怎么做、怎么说,而本尊肉身在万化方之外同孔幼心一起赶路。
他一边分辨周襄留下的足迹,一边向她解释:“我是觉得有可能。我之前不知道周前辈的身份不好说,但现在知道了,觉得很蹊跷。”
“他这身份是你们教内最适合做教主的了,却一直待在不动山。在我们这些教外人看来,就是被软禁了。现在又叫他带着这么多东西孤身一人出教区……这些天你也知道了,在教区之外、不熟悉风俗人情、还身怀重宝可能会是什么下场。”
“我都怀疑你们真形教的人并不在乎周前辈能不能把东西送到,而只是要他死。要是死在教外散修的手里最好……要不是我,你们之前在那个北洞里就没了。要是他运气好,没死成呢?你们教内一定会想到这一点的。别的人不适合出来,东陆妖族呢?我觉得,东陆的妖族可能一直都在跟着我们,在看着呢。”
孔幼心听得悚然心惊。她和周襄不同,心性没有他那么纯。因为她们这些道徒之间也是阶级分明、也要揣摩彼此心思的,因而在人情世故方面,可能比周襄懂得还要多一些,知道人心要更险恶一些。
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还有李晓说的这种可能——本教的人,要杀师父!?
她一边心惊胆寒地跟着李无相走,一边觉得这无边夜色中全是满满的恶意扑来。正觉得身上发凉、甚至有些怀念李无相之前背着自己走的感觉时,听到他忽然说:“嘘。你师父在那儿。”
他边说边蹲下,把孔幼心也按了下去。两人藏身一处枯草窝中,孔幼心慢慢抬头朝着李无相在看的方向看,瞧见周襄了。
两人之前都没料到周师傅现在正在做的事——他在写诗。
并指做笔、泪流满面,一边背着一只手,一边在一块一人多高的石头上写诗:“舟截沧浪终有岸,石填碧海岂无峰?他年若得重相见,遍采……”
这一首还没写完,但石头上已经有两首之前写完的了——“君去如烟我独痴,千城觅尽不言疲。每闻风响疑环佩,常对云踪认黛眉……”
又有——“肌雪如何忘得全,每焚心骨烙君颜。唇间夜夜含珠醉,鬓角朝朝待吻眠……”
“完了,你师父这是爱惨了,爱得走火入魔了啊。”李无相叹了口气,对孔幼心说,“往后别说咱们刚才看见了,不然搞得大家都尴尬——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