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一切的事情都在这个晚春尘埃落定,夏林也迎来了久违的假日。
“一蓑烟雨任平生,归来还是三十多。”夏林举起酒杯笑着对景泰帝说:“这杯酒得敬给你。”
“敬我为何?敬我是个废物?”景泰帝哈哈一笑也端起了酒杯:“也罢也罢,太平安乐即可。”
三十多岁正是最年富力强的时候,既褪去了年轻人的青涩鲁莽也还没有老头的那种暮气沉沉。
两人屋中对酌几许,景泰帝突然仰头长叹一声:“也不知将来我死后是否有颜面去见列祖列宗,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夏林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的将两个空杯斟满,外头这会儿烟花满目锣鼓喧天,正当是那第一届运动会开幕的盛况空前,他们两人也是刚刚出席完开幕式前的演讲,这会儿也算是捞到了空闲。
几个小咸菜,一条蒸带鱼,再加上一壶老酒,两人倒也乐得自在。
景泰帝摘下头上的假发套,露出一脑袋毛寸的短发,看上去精神的很,他酒量一般,此刻也有些微醺,说话更是没有个边际,什么诛九族的话他都说得出口。
“要我看,这他妈的天下真是无趣的很,你是不知道龙椅那么一坐,天下的恶便都是你的,你还不得自由。有时候我就在想,这皇帝当来有何用呢?后来琢磨透了我才明白过来,凭什么他们能肆意妄为而我却要跟着他们的规矩走?”景泰帝拍着桌子说道:“但我生来便是得受着苦痛所累,他们能拿大义压我。”
夏林一只手搭在椅背上笑盈盈的看着景泰帝发泄情绪也没搭话,就这么看着他自言自语。
“后来我就想明白了,既然我不得随心所欲,那我就要叫他们跟我一般处处受制。他们还想礼崩乐坏?姥姥!做梦!老子狠狠自律,他们也都得如我一般自律。不光如此,我还要让百姓心中有个信念!”
“什么信念?”夏林笑盈盈的问道:“说说看。”
“造反的信念!”景泰帝的手在桌上啪啪啪的打了三下:“我要叫他们知道,谁不让他们过安稳日子,那就反!造反就是对的!什么他娘的王公贵族,什么他娘的世家豪门,反!烧了他们的大宅门,砍了他们的庭前树!”
听到这里,夏林豁然坐直了身子:“你不怕?”
“我怕什么?你说我怕什么?”
夏林抿了抿嘴,半晌没有说话,接着便听景泰帝继续说道:“鸿宝末年,百姓读书识字者百不足一,一年一户三百七十五斤粮食,一人一日不足一斤。一斤粮啊,能吃饱么?吃不饱,都是饿着的。入不敷出,只能卖身于高门大户做牛做马。”他说到这里手指在桌上拾起一粒花生米放在口中一边嚼一边说:“景泰十年,也就是明年。识字者能达百之二十七,一年一户一千三百五十斤粮,肉、蛋、菜还不计其中,人均盈余能达到一两五钱,老子是不是明君!啊?你出去问问,问问现在天底下有人会去造反么,有人敢去造反么?为何不敢?嗯?因为老子虽然没什么能耐,但我就把自己当个标杆,衣食住行,皆为标杆。谁超过老子,谁就该死!他们不敢!”
这一番话虽然带着几分醉意,但的确也是景泰帝一直践行的东西,其实一开始他就挺节俭,这些年以来更是到了近乎癫狂的程度,衣食住行他都给自己定下了标准,出门的排场除了是官方需要,他一架马车就够了,船也只是普通的客船,唯一有不同的就是因为安全需要而要清场,其余的东西,他用的东西几乎就是大部分人能用的东西。
贡品?多少年没提过贡品了。一个皇帝,不向地方收纳贡品,不向民间选拔美女,不修建偏殿,不增设行宫。这已经是把标准卡得相当高了,而且好几年前他就已经把宫廷内的花费往外公布出去了。
几个妃子、公主、皇子甚至是宫廷里当差的人每日的吃穿用度花费多少都是有明细的,甚至这些明细会被随着每月汇总贴在金陵的城门口供人观看。
礼部几次三番的阻拦都拦不住,宗正寺为此就差绝食抗争了也都没有用,此间也不是没人向景泰帝身上泼污水,但就这件事上他干的事就是把千百年来皇帝用金锄头锄地的误会摊开在了所有人面前,舆论场上他占了绝对优势。
最后这件事还是被夏林给叫停的,因为这些数据公布出去之后有心之人就能从每个月的花费变化而掌握皇宫的动向,这是不明智的,甚至是很危险的。
而之后景泰帝也还干了很多抽象的事情,但其实也都无伤大雅,之后更是随着他御驾亲征阻截谋反、收复北方四镇和夏林屠灭京城世家而让他一不小心走上了真正的权力巅峰。
不夸张的说当下景泰一朝的集权程度已经是前无古人了,虽然现在仍然存在皇权难下县的问题,但用不了多久,那些下乡的年轻人就会把原本的摊子给掀掉个盖子,一旦有了切入点后头一切都会比较顺利的。
然而即便是到了这个程度,景泰帝的自律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变化,甚至有些变本加厉,导致哪怕是商人现在想要享受一把都得偷偷摸摸的,官员更是战战兢兢。
怎的?皇帝晚上都是吃一份猪骨头汤煮面条,谁还敢山珍海味的往外倒呢?
一开始夏林还以为是他的境界特别高呢,但现在从他自己说的话来看,这厮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革命不革命,他就纯为了报复。
属于把小心眼发挥到了极致,人家让他一时不痛快,他不但让人家一辈子不痛快还要让天底下所有人都跟他一起不痛快。
果然啊,拓跋靖还是那个拓跋靖,出走半生归来还是那个小心眼儿。
正在这会儿外头的欢呼声如同海啸一般灌入房中,超级大烟花作为重头戏升上天空,这放平了就是惊天大炸弹的烟花绽放的一瞬间,就连房中都被照的透亮。
明月皎洁,烟花灿烂,食物的香气肆无忌惮的飘荡在夜空之中。
百姓喜欢节日,更喜欢他们能参与到的节日,曾经那些富贵人家独享的快乐如今也散落到了寻常人家,孩子们拿着花里胡哨的小灯笼在街上追逐穿梭,年轻男女在被灯花儿装饰璀璨的河流旁聊着未来。
景泰帝拿着酒杯趴在窗口,看着外头街头的喧闹,过了许久他突然回头对夏林说道:“比起坚船利炮,我这种人更喜欢这样的场面。”
“没有坚船利炮,这些东西都不会存在。”夏林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腿脚:“这个狗日的跪坐礼得改,我脚都麻了。”
“你还是要多练。”
外头的喧闹持续到了半夜,景泰帝早就醉得不省人事,他与夏林就在地上睡得像猪,外头的侍卫换班过来时都是轻手轻脚。
而与此同时在远方的倭岛之上那也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数百门速射炮的齐射在城市中绽放出朵朵烈焰之花,而这场炮击的起因是有倭人武士偷袭了前来调停的士兵,导致有七人永远的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之后舰队指挥官召见了平安京的人,但这些人的态度非常不好,甚至带着几分桀骜之态,这彻底激怒了舰队的指挥官,他提前告知之后进行了此次的炮击行动。
李世民站在战舰上看着远方的烈焰熊熊,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为一座城市化作火海而感觉失落,他心中只有作为一个战士为那七个牺牲的勇者而惋惜。
“明日给我点出三百人。”
李世民对舰队总长开口说道:“我要去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殿下……”舰队长表情很为难:“这个事情我不好做主啊。”
“你做不得主我来做这个主,你担不住的责任我来担。”
此刻的李世民哪里像是过来学徒的,他分明就是搁这当指挥官的,弄得真指挥官一阵脑袋疼。
“殿下……”
“无需多言。”
“两百人行不行?”
李世民眼珠子一转,轻轻点头:“两百就两百!”
等天色透亮时,夏林起来洗漱时正看到景泰帝在外头活动四肢,他今日穿上的是浮梁的流行款,属于春夏季的短袖衬衣款,小皮带一系,小纽扣一扣,板板正正的小平头甚至还有些阳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