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贼该杀!”
骂声起时,反驳也来:“你们这些读书人,当真是不辨是非,大言不惭,敢问一语,这檄文所言之事,可有一句是假?哪一句是假?你们自都高高在上,吃香的喝辣的,我等这些草民,岂能不受昏君之苦?这天子,就是一个昏庸之辈,误国误民……”
“说得对,官家就是个昏君!”
“他那从千里之外运来的大石头,不知花费几何,若是换成面饼,不知养活多少人去……”
“还什么道君教主,我呸!”
“女真来了他也跑,燕王来了他也跑,是他不要这社稷,不要我等这些百姓,不是社稷不要他,更也不是我等不要他!”
“大胆!竟敢当众攻讦天子,且看我报到开封府去,拿你们下狱治罪!”
“你还拿我下狱治罪,而今这东京城,是你们说了算吗?啊?你叫个什么名字?我自报到军营中去,教燕王那军汉杀你全家!”
“你你你……刁民,刁民也!不知忠义,不知廉耻!”
“直娘贼,你全家都是刁民,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辩实非,不知黑白……”
“都是你们,不教天子做好事,还帮着天子做坏事,都是你们这些狗东西,奸佞,你们都是奸佞……”
“自古天地君亲师……”
“打,打奸佞……”
匹夫动手,文人动口……
不过一封檄文,真让这东京城乱成了一锅粥。
檄文还在走,走到了河北去。
大名府里,檄文之下,自也有人在读。
观众无数,却是人群里没有几个读书人了,读书人家在昔日女真肆虐而来的时候,那几乎是灭顶之灾,不免就是这些人家,有钱有粮,女子也漂亮干净香喷喷……
难得有几个识字的,不愿读,也被众人推着去读……
读来听来,自也群情激愤……
“这天子真是个畜生,与他纳粮交赋,他却坐看我等受难,畜生呐……”
“连畜生都不如……”
“若是燕王守天下,何以至此?我等何以遭此劫难……”
“还把燕王堵在塞外,要打要杀……这还能不反了他娘的?”
“这畜生,当是千刀万剐了去!”
……
檄文去京东……
街面上,一片热闹。
那激动之语在问:“是不是说……咱家大王要当天子了?”
“好像没这么说吧?”
“这不是明摆着吗?咱家大王要成天子了,这天下谁人还能打得过咱家大王?如今檄文一出,只管把天子一拿,岂不就是登基了?”
“是这个道理!咱不会……来日京城,不会就是咱东平府吧?那可好,好得紧!”
也有那文人幽幽一语:“无知,再如何,京城也到不了东平府来……”
“你怎么知道?万一大王就是要把京城搬到咱东平府来呢?”
“东平府,太东了……明白吗?”
“那倒也是,大王成天子了,自当是要胸怀天下……”
“不论怎么样,这回,咱东平府的人,那自都是国之功臣,是吧?我舅舅亲家的儿子,如今在军中可是都头,来日必也是个将军,到时候肯定是哪个府的总管,嘿嘿,到时候,我投奔他去,稍稍照拂一二,自也受用不尽的富贵……他年岁不大,来日说不定还要升官进爵,哈哈……”
“你这算的什么?我堂兄也是都头了,亲堂兄,若是来日给我寻个差事,那定是好差……”
街面上,多是欢喜……
却是许多宅子里,诸般情绪皆有……
程娘子得了消息,便是心惊肉跳,她万万没想到事情陡然会是如此,这是造反,那是身家性命之事,一旦失败……
当是不会失败的……京东的军汉们,何其善战!
消息不多,却也不知此时此刻,是个什么失态了,只教人是坐立难安……
也说那老宗泽,坐在府衙之内,唉声叹气不止。
一旁坐着的,正是张叔夜,他正好有事来公干,却偏偏碰到了檄文到来……
两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言。
“怎么会闹成这样呢……”宗泽喃喃之语,也是自言自语。
张叔夜在答:“其实……你我心中,怎么会没想过呢?只是头前,不愿不敢真去深想……”
“我等,你与我,岂不也都是逆贼了吗?”宗泽无力在说。
“是啊,你我,皆逆贼也,史书有载,大名鼎鼎之逆贼匪首之一……”张叔夜也是无力无奈……
“那……”
“还有你儿子,我儿子,皆在军中……”
“唉……我心繁杂,不知如何来说了……”
“我心亦然,却更多是无奈……”张叔夜摇着头,还道:“直白去说,忠义在我心也,却也在想,不免好似从龙有功,好似飞黄腾达,却又惭愧,实非君子,已然也是蝇营狗苟之辈,见利忘义之徒,我竟真是此般之人……”
宗泽苦脸看去,手臂一抬,在张叔夜与他自己之间摆动几番,叹息:“唉……”
“怪那天子,怪那天子啊,老相公,都怪那天子,若是圣明,岂会有今日之局势?逼得人是无路可走,逼得人是死路一条……”
张叔夜无奈在言……
也是在于自己的内心和解。
世事至此不可逆,唯有去接受。
“昏君误国,此语不假!”宗泽也认可这话。
两人对视一眼去,相顾,再难多言……只能是心中五味杂陈……
此时此刻,总不能死了去吧……
既是不死……那万般滋味,却又能再说什么?
是命运如此……
那李家宅子里,易安居士泪水在落,频频去抹……
那李迒也是叹息,只管一语去:“姐,宽心去,什么事都与咱们没有什么关系,古往今来,神器更易不知几何,每每到那时候,那时节的人,也都不能死了去吧……不都还活着吗?你弟弟我,是个浪荡人,读书也读得不好,是宋也好,是什么燕也罢,我是个纨绔子弟,吃酒听曲就是……”
且看姐姐,姐姐不言……
弟弟再说:“若真失国,是天子之罪也,怪不得其他,昏庸至此,如之奈何?好在,好在啊……天下之人,不曾因此遭受兵灾,岂不知汉末三国,便是魏武曹操诗言,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也是唐人韦庄之文,东西南北路人绝,女弟女兄同入井,梁上悬尸已作灰……唉……这不,都挺好……”
且看姐姐,姐姐还是不言……
弟弟再说:“姐,我看燕王,比赵家人强多了!”
“唉……你去吧……去吧……”姐姐抬抬手,没有什么太多话语……
弟弟忽然一语:“姐,要不……你入京去吧?”
“我去作甚?”姐姐抬头问。
“是刚才,好多人急着上门来寻我,叽叽喳喳一大堆,咱李家的,还有青州他赵家的,都说让姐姐入京去……”
李迒也不隐瞒,话语说到这里,姐姐自然就懂了。
而今之局,那不知多少从龙之利,你不要,别人就要去了……
易安居士好似有怒:“要去你们去!”
“行,我就这么回他们!”李迒,还真不是那种蝇营狗苟之人,更不会把姐姐当真来逼迫。
李迒出门去,忽又听得身后说:“唉……我去京城看看,不过,你与他们说,我去不是他们这些事,教他们死了心……”
“也行!我去备车,我同去,我去蝇营狗苟,姐姐你只管想干什么干什么……”李迒点着头,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