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呜咽,魏营素缟漫天。
中军帐前设曹真灵位。
司马懿披麻戴孝,伏地恸哭,声彻三军:
“呜呼大都督!国家柱石。”
“一朝倾颓,此天不佑大魏耶!”
哭至动情处,竟以首叩地,血流沾襟。
诸将见之,无不垂泪。
然当夜密帐之中,烛影摇红。
司马昭磨墨递笔,司马懿挥毫疾书,奏章字字诛心:
“曹真恃勇轻进,违臣劝阻,致有木门之败……”
“乞魏王革其爵禄,以儆效尤。”
又密令心腹曰:
“曹真旧部,凡夏侯氏嫡系,三日内调往陇西戍边。”
消息传至偏营。
夏侯霸正抚曹真遗甲,闻讯目眦尽裂。
一剑劈断案角,怒喝:
“司马老贼!害死都督犹不足,竟要斩草除根!”
部将急掩其口:
“将军慎言!今栈道守将皆换司马氏亲信。”
“不如疾驰往成都见魏王?”
夏侯霸沉吟半晌,从之。
是夜,月白风清。
夏侯霸率亲兵五百欲绕道陈仓。
及至大散关,却见山崖间浓烟滚滚——
张嶷持司马懿手令,正焚毁最后一段栈道浮桥。
火光映照下,张嶷拱手高呼:
“奉司马丞相令,防汉军偷袭,暂闭关中道!”
亲兵跌坐在地:
“将军,归路绝矣!”
夏侯霸长叹一声,仰天苦笑:
“司马懿逼我于死地,莫非天意使然?”
忽有老卒叩首泣谏:
“昔日光武有云‘良禽择木而栖’,今诸葛孔明仁德布于四海,将军何不……”
“住口!”
夏侯霸厉声打断,手按剑柄却剧烈颤抖。
良久,他望向南面成都方向,泪落如雨:
“吾家世受曹魏厚恩,本不当背主……”
“然司马氏却为一己私仇,将举国百姓之命运架在火上烤。”
“其已露篡逆之相。”
“霸今日所为,非叛魏,实为存魏祚而诛国贼!”
陇西古道,霜重马滑。
姜维巡边时,忽见林中惊鸟纷飞,急令弩手张机。
但见一队残破魏军踉跄而出,为首者卸甲弃戟,高举曹真兵符:
“某乃魏国征西将军夏侯霸,特来归汉!”
姜维银枪直指其喉:
“夏侯妙才之子,安肯降汉?莫非诈降耶!”
夏侯霸坦然解剑,掷地有声:
“司马懿焚栈绝路,逼杀忠良。”
“霸今如丧家之犬,唯求见诸葛都督一面,剖心示诚!”
姜维大喜,遂弃了枪,亲自扶夏侯霸起身。
“仲权来投,此天助汉室也!”
“容维为你引见大都督。”
及至汉营,诸葛亮闻报疾步出帐,见夏侯霸形销骨立。
乃亲手解锦袍披其肩。
不论是诸葛亮亦或是姜维,都无比重视夏侯霸来投。
待之甚厚。
主要有三个原因,
第一,带资进组任何时候都是受欢迎的。
第二,夏侯霸是宗室大臣,他的归汉,有着非常重要的政治影响力。
诸葛亮只要借这件事大做文章,能在舆论攻势上起到很好的作用。
第三,夏侯霸在蜀中待了很多年,熟悉这里的地理环境。
如此一来,将来灭蜀之战便有了很好的向导。
夏侯霸感念诸葛亮其诚,伏地痛哭,备述司马懿恶行。
孔明抚其背叹道:
“将军深明大义,此诚汉室之幸也。”
忽又正色道:
“然亮有一言不得不告——”
“尊父夏侯渊将军,实兵之战而亡也,非战之过也。”
帐中霎时寂静。
夏侯霸浑身剧震,抬头见诸葛亮目光澄澈。
良久,他重重叩首:
“大都督坦荡,霸岂敢怀私怨?”
“今愿为前驱,讨国贼以谢天下!”
姜维欲言又止。
诸葛亮微微颔首,取先锋印递予夏侯霸:
“将军既来,川中地理尽在掌中。”
“亮也会上奏朝廷,为你表功!”
是夜,汉营添灶三千。
司马懿斜倚在榻上,面色蜡黄,不时发出几声压抑的咳嗽。
案几上摊开着一卷奏章,正是关于夏侯霸投汉的密报。
“父亲,药煎好了。”
司马昭轻步走入室内,手中端着一碗黑稠的药汁。
司马懿微微抬手,示意放在一旁,声音沙哑:
“夏侯霸已至齐营,诸葛亮待之如上宾,授以车骑将军之职。”
司马昭眉头微皱:
“夏侯元让一族与我司马家素无冤仇,父亲何苦在此事上大做文章?”
司马懿缓缓坐直身子,那双深陷的眼睛忽然射出锐利的光:
“昭儿,你掌禁军多年,竟还如此天真?”
“曹真虽死,余威犹在。”
“夏侯玄镇守成都,手握重兵。”
“如今夏侯霸投敌,正是天赐良机。”
他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苦涩使得他嘴角微微抽搐:
“我司马家背负血海深仇,如今我病体沉重,恐难以为力。”
“师儿又步行殁于阵中,为国捐躯。”
“现在司马家全族的希望,便都落到你身上了。”
“要想在这世道中立足,就不能有妇人之仁。”
正是:绝栈道夏侯断归路明心迹诸葛纳遗臣。
话分两头,
成都,魏王宫。
司马懿弹劾曹真的奏疏,很快便传回了成都。
奏疏中备言夏侯霸背魏投汉,关中传来消息,齐汉已封其为车骑将军。
夏侯氏手握重兵,若有人效仿,则大魏危矣!
曹叡眉头紧锁:
“夏侯一族庄王起便忠心耿耿,夏侯霸一人之过。”
“何至于牵连全族?”
正当此时,侍中赵俨上前一步:
“大王,臣忆昔年庄王曾言:”
“司马仲达有鹰视狼顾之相,非人臣之容。”
“今司马丞相急于清算夏侯氏,恐别有用心。”
殿内一时寂静。
黄权插言都按:
“然夏侯霸投敌亦是不争之实,若不及早防备。”
“一旦有变,悔之晚矣。”
曹叡沉吟半晌,长叹一声:
“孤非疑司马仲达,然夏侯一族树大根深。”
“若贸然动手,恐生兵变。”
谯周建议道:
“大王只需下一道密诏,准许司马丞相清查夏侯部曲。”
“明升暗降,逐步削权,则可不惊动各方。”
曹叡沉吟良久,终是点头:
“便依爱卿所言,然务必稳妥,勿使局势动荡。”
得到了曹叡的默许,
司马懿便以整编军马为名,开始对夏侯氏势力进行清算。
渭水西郊大营,原本隶属曹真的三万精兵被重新整编。
司马懿坐镇中军帐,虽不时咳嗽,却丝毫不减威严。
“曹真将军麾下部曲,久戍边关,劳苦功高。”
司马懿对众将宣示。
“今奉大王旨意,特擢升各级将领,调入内地任职。”
帐下一片哗然。
名为升迁,实为削权,众将皆心知肚明。
偏将夏侯杰挺身而出:
“丞相!我军驻守汉中多年,熟悉边防。”
“突然调离,恐于国防不利!”
司马懿淡然道:
“夏侯将军多虑了。”
“国家已有安排,尔等不必担忧。”
说罢,挥手示意侍卫上前。
夏侯杰怒目圆睁:
“莫非丞相疑我夏侯氏忠心?”
“我族为曹魏江山流血流汗,岂容如此猜忌!”
司马懿眼神一冷:
“夏侯霸投敌之事,尔作何解?”
“一人之过,何至于牵连全族?”夏侯杰抗声道。
司马懿忽起,虽老迈却仍具威严:
“拿下!”
帐外涌入数十甲士。
夏侯杰拔剑相抗,顿时帐内大乱。
血腥气弥漫,不过半炷香功夫,夏侯杰及其亲信皆已伏诛。
司马懿面色不变,下令:
“夏侯部曲中军以上将领,一律革职查办。”
“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这场清洗迅速蔓延至前线全军。
夏侯氏门生故吏,或贬或囚,军中将领更替达百余人。
整个前线大营,连日来刑场上血迹未干,哭号声不绝。
司马昭立于城楼上,望着远处行刑的场景,面露不忍之色。
邓艾却冷声笑道道:
“公子何故妇人之仁?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非是妇人之仁。”
司马昭摇头,“只是父亲尝教我,笼络人心,方能一统天下。”
“此刘备所以成帝业,而三兴汉室也。”
“然父亲今日之所以,如此酷烈,恐有失人心呐。”
邓艾道:
“公子所言,不无道理。”
“只是丞相病体,日益沉重。”
“大公子又不幸殁于阵中,丞相今日之所为,自有其良苦用心。”
司马昭还待再言,忽见一骑快马奔至城下,使者高呼:
“丞相急召二位公子过去!”
邓艾与司马昭二人急忙赶回军帐中。
司马懿正在榻上等候,面前摊开一幅军事布防图。
“如今曹真部曲,高级将领大多已被吾软禁起来。”
“然西线防务不可一日无主。我已奏请大王。”
“以邓艾为镇西将军,司马昭为安西将军。”
“汝二人可共镇汉中。”
说到这儿,司马懿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如果司马师没有死,镇西将军之位本该给他的。
如果自己的族人还在,自己也会给他们在军中安排一个合适的差事。
这样也不至于在清算了曹真部众后,却面临无人可以顶上去的局面。
邓艾眼中闪过喜色,司马昭却皱眉道:
“父亲,如此急切,恐引人非议。”
“时不我待。”
司马懿咳嗽数声,面色潮红。
“我年事已高,病体难支。”
“若不早作安排,我司马家必为他人鱼肉。”
他指着地图,耐心地为二人指路:
“曹真虽去,其旧部尚在。”
“你二人赴任后,当明施恩惠,暗植亲信。”
“三年之内,务必牢牢掌控汉中军权。”
二人领命,司马懿又密嘱邓艾说:
“昭儿涉世太浅,还比较单纯,缺乏历练。”
“你随我多年,当暗中助之。”
“军中异己,不可留患。”
邓艾会意,抱拳道:
“丞相放心,末将明白。”
司马懿望着这位自己一手提拔的,目光深邃:
“魏室未来,系于你手。”
“切记,成大事者,当断则断。”
“去罢。”
说完,司马懿斜倚在军帐中的虎皮榻上。
面色蜡黄如纸,双颊深陷。
帐外秋风呼啸,卷起枯叶拍打在帐篷上,发出沙沙声响。
经过数月残酷清洗,夏侯氏在军中的势力已被连根拔起。
前线军权尽归司马懿掌握。
但这胜利的代价,使他本就沉重的病体更加不堪。
“父亲,饮药吧。”
司马昭端着一碗浓黑的药汁,小心翼翼地递到榻前。
司马懿勉强撑起身子,接过药碗的手微微颤抖。
他刚欲饮药,帐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报——!”
探马掀帘而入,单膝跪地。
“齐将魏延率五千兵马在营前挑战,高声呼喊丞相名讳。”
“言语极为不敬!”
司马昭轻哼一声:
“哼!不必管他!”
谁料司马懿手中的药碗却微微一颤,几滴药汁溅出。
他强压住一阵欲出的咳嗽,沉声道:
“不!”
“诸葛亮此举,意在试探我的病情。”
他转头看向侍立一旁的王平:
“子均,你率三千精兵出战。”
“只许败,不许胜。”
“务必让诸葛亮以为我仍在军中指挥,未露病态。”
王平拱手道:
“丞相放心,平必不负所托。”
言毕转身出帐,铠甲铿锵。
帐外战鼓震天,杀声不绝。
约莫一个时辰后,王平回营复命。
铠甲染血,左臂负伤。
“末将依计行事,与魏延交战三十回合,佯装不敌败退。”
“魏延追击三里即止,似是试探。”
司马懿点头嘉许,命军医为王平疗伤。
待众人退去,他终于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帕中见血。
司马昭急忙上前搀扶,眼中满是忧虑。
司马懿摆手示意无妨,低声道:
“速传医官,再配一剂猛药。”
“我需支撑至少十日,待朝中安排妥当才可。”
“……唔!咳咳咳……”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同一时间,
汉军大营中,诸葛亮轻摇羽扇,听着魏延的回报。
“末将见魏军旗号整齐,王平出战虽败。”
“但其军撤退有序,不似主将病重之象。”
诸葛亮微微皱眉,转向帐中一员将领:
“夏侯霸将军,你离魏之时,司马懿病情究竟如何?”
夏侯霸起身拱手,声音洪亮:
“都督,霸离成都前,司马懿已病入膏肓。”
“军中传闻他每日仅能清醒三个时辰,药石难进。”
“今日之象,必是强撑。”
诸葛亮羽扇轻停,目光如炬:
“司马懿多谋善欺,最善伪装。”
“如今其病情究竟如何,尚不可尽知也。”
他沉思片刻,忽道:
“取笔墨来。”
左右奉上文房四宝,诸葛亮挥毫泼墨,笔走龙蛇。
写毕,将信装入锦囊,吩咐道:
“遣使送往魏营,务必当面交与司马懿。”
李严劝道:
“大都督,司马懿老奸巨猾,此信恐难奏效。”
诸葛亮轻挥羽扇,轻叹:
“人皆有痛处,司马懿之痛,在家族旧恨。”
“我此番攻心,或可试出其虚实。”
魏军大帐内,司马懿刚服下猛药,勉强支撑着批阅军报。
忽报汉使求见。
司马昭怒道:
“两军交战,齐使此时前来,必是诸葛亮诡计。”
“父亲不必接见。”
司马懿摇头:
“诸葛孔明遣使,必有深意。”
“宣。”
汉使入帐,奉上锦囊:
“此乃我家诸葛都督亲笔书信,命小人当面呈交司马丞相。”
司马昭欲接,使者却道:
“都督有命,需丞相亲启。”
帐中诸将皆劝司马懿勿看,恐信中藏有毒计。
司马懿冷笑:
“诸葛村夫,岂会用此下作手段?”
遂亲手接过锦囊。
拆开信件,只见纸上墨迹淋漓,开头尚是寻常问候之语。
然而越往后读,司马懿的脸色越发苍白。
信中提及当年李翊屠灭司马一族之惨状。
详述了司马懿如何狼狈逃窜,家族尽灭之痛。
其书略曰:
“仲达丞相钧鉴:”
“寒关陇而望洛水,忽忆建安旧年。”
“河内司马,冠缨七世。”
“然李相爷一炬焚庭,族众星散。”
“公独缁衣跣足,遁走京畿。”
“其时烟尘蔽日,公仓皇回顾,祖祠倾颓,岂非天命示警耶?”
“二十载风云激荡,公潜身蜀地,昼耕剑南,夜泣锦江。”
“尝闻公结连南蛮,暗铸兵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