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洛阳。
宫城内,枫叶染丹,未央殿前百官肃立。
李翊执象牙笏出班,声震穹顶:
“臣举荐交州刺史诸葛亮,接替骠骑将军马超,总督雍凉军事。”
座上的刘备轻抚霜鬓,玄衣纁裳间玉珠轻响。
“马孟起镇边数载,确该还朝休养了。”
对于刘备而言,他一直是想把地方军权给收回到中央来的。
马超的兵败,其实恰好给了刘备的一个机会。
如此一来,除了江南的兵权没能收回外,地方上大部分军权都给收回来了。
丹墀下忽起骚动,司徒王朗踏着青石砖疾步出列,绛紫朝服翻涌如云。
“陛下!关中乃京师屏翼,岂可付与荆州败军之臣?”
“诸葛亮昔年用人不淑,险失荆襄。”
“今治交州不过数载,纵有白糖之利,终是文吏之才!”
“岂堪此大任乎?”
雍凉总督是一件肥差,许多人盯着这个位置。
而李翊却举荐了一个身处边境的诸葛亮。
这让一众混京圈的大佬们,当然心中不服。
但也正因为如此,李翊才要举荐诸葛亮。
因为他没什么势力,有也顶多是一点交州势力。
但对于强大的中央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培养新贵,压制功勋元老。
为二代君主铺路,这也是刘备希望看到的事。
他甚至觉得这比他统一天下更加重要。
毕竟对于强大的齐汉而言,灭掉吴魏不难。
但如何使二代的权力和平交接,一直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御案上的青铜蟠螭纹香炉青烟袅袅,映得天子面容明灭不定。
李翊忽将笏板横握如剑,星目骤闪:
“岂可因一时成败来论英雄?”
“当年高祖皇帝亦曾数败于项羽,可终于垓下一战功成。”
“孔明虽有失江陵之败,然交州蔗田千顷,商船络绎。”
“昔年瘴疠之地,今岁纳粮三十万斛!”
话音未落,庞统突然接口:
“白糖岁入可抵半州盐税!”
自从荀攸重病归乡后,李翊便有意栽培庞统。
庞统也察觉到了李翊打算把他培养成荀攸的接班人,所以在朝中也是李翊坚定的党羽。
李翊的政治主张是什么,庞统就一定会跟着附和。
王朗雪须颤动,象笏直指殿梁:
“雍凉铁骑冠绝天下,非深孚众望者不可制!”
“骠骑将军旧部皆西凉虎狼,若生变故……”
语至此处,满殿朱衣皆垂首观履。
李翊忽朗笑振袖:
“司徒慎言!莫非疑吾举贤之心乎?”
玉阶上忽然金玉交鸣——
刘备起身时十二旒白玉珠剧烈晃动,厉声打断道:
“二卿且住。”
君臣目光在九鼎熏烟中一触即分。
李翊倏然跪拜:
“臣愿以相位保诸葛孔明必破司马懿!”
李翊“臣愿以相位保诸葛孔明”之言未落,
庞统、徐庶、刘晔等一众大臣,纷纷持笏出列,高喊道:
“我也愿保!”
“我也愿保!”
“我也愿保!!”
“……”
这些人并不是因为他们都喜欢诸葛亮。
事实上诸葛亮的崛起,甚至有可能成为他们的政敌,抢夺他们的利益蛋糕。
可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站出来支持诸葛亮了。
因为他们有着一颗更大的大树庇护——李翊。
这些人都是李翊的门生故吏或者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在朝中是李翊绝对的拥趸党羽。
既然李翊拿相位担保了,说明其政治立场非常坚定。
而众人也都是职场老油条了,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刘备纵声长笑,十二旒白玉珠击打轩辕镜声声清越。
“善!”
“李相知朕如鼓应桴!”
“拟诏!”
天子振袖时玄衣纁裳卷起香灰如雪。
“八百里加急发往交州——着诸葛亮携白糖十斛、交趾稻种百石,即刻入洛述职!”
飞檐下铜铃清越,恍若昭武皇帝再兴汉祚的八载韶音。
退朝钟磬余韵未绝,李翊朱紫朝服未解,径往东宫行去。
宫道两侧丹桂垂珠,其香沉郁。
东宫掌令宦官见首相仪仗,疾趋通传。
不及片刻,太子刘禅玄衣纁裳迎出,太子妃张星彩簪赤凤衔珠步摇随行。
二人整襟敛袂,依礼长揖:
“参见相父。”
李翊受全礼方虚扶:
“方才朝罢,顺路前来探看殿下。”
抬眼细观太子,这位年轻的储君面如满月。
眉眼间的锋棱已被宫阙柔化,唯剩一派温润。
侍婢奉上茶盏时,李翊指节叩案三响:
“汉军正伐孙吴,老臣斗胆,想拷问殿下如何看待此事?”
刘禅眸光骤亮,恭恭敬敬地答:
“天兵所指,逆吴望风披靡。”
“况有陈元龙都督舟师,彼乃父皇股肱之臣,又是相父信任之人。”
“吴贼岂有不克之理?”
茶沫在盏中转出涡纹,李翊声沉如古井。
“……克吴必矣。”
“老臣所问,在江南既定之后。”
言外之意,李翊是想问刘禅
“战火荼毒之地,自当减赋赈灾,使百姓沐汉恩。”
太子语未竟,忽见首相搁盏,震起一声轻响。
“非问黎庶,而问功臣。”
李翊玄色貂蝉冠下双目如电。
“淮南诸将灭吴之后,战功赫赫。”
“朱、张、顾、陆诸江东首屈一指的大族俯首,殿下欲以何策安置?”
刘禅一时愕然,怔怔答道:
“依汉朝旧制,功勋者列侯赐爵。”
“有过者贬黜问罪,岂有他哉?”
殿外忽过秋风,卷得窗帘珠玉相击。
李翊凝视晃动的珠影,沉声说道:
“若使江南豪族尽掌兵符,吴地降将俱封万户。”
“待殿下践祚之日,可能保其忠心?”
良久静默,唯闻更漏。
刘禅终于抬头,正色说道:
“孤以赤心待人,人必不负赤心。”
“殿下,你……”
首相一时语塞,罕见地被太子说到语塞。
这回轮到李翊沉默半晌了。
良久,他方才叹道:
“此语与你父亲当年倒是如出一辙。”
见太子怔忡,李翊叹如松涛:
“然而,你父皇早年间那是江湖龙蛇,殿下自幼生来便是庙堂鼎器。”
“江湖讲义气,庙堂讲制衡。”
“若只知推心置腹,恐成姑息养奸。”
星彩妃裙裾微动欲言,却被丈夫轻阻。
刘禅前倾躬身,意味深长地问道:
“相父深意,可是想要孤做些什么?”
“非是要殿下立行刻薄之事。”
李翊突指殿外参天银杏。
“此树生自陛下登基之时移栽,八年过去,已亭亭如盖矣。”
“殿下可知其下埋有七重沙石三层炭灰?”
不等回答,自续说道:
“……根易养,而土难培。”
“殿下生来便是齐王世子,立储之时,也不过转睫而已。”
“得天厚赐,易如反掌。”
“正因如此——”
李翊语势陡转凛冽:
“更当知守成难于创业。”
“江南非止膏腴之地,实为豪强渊薮。”
“恩赏过则成尾大不掉,打压甚则生祸乱之源。”
“其中分寸,非诚字可尽括,当思制衡之术。”
言毕,振衣而起,拿起案上的《史记》,叹一口气:
“相父给你推荐了很多书,我知道你没有用心读。”
“但这些书总是该读一读的,以史为鉴,读一读便能明白许多历史人物的一生。”
“读一读,总归是好的。”
“诸如淮阴侯旧事,望殿下温之。”
话落,李翊起身辞去。
他本就是顺道过来看,兴致来了,便多聊了两句。
也没有把这事儿看得太重。
朱紫身影渐没于宫道时,银杏金叶正落于太子肩头,沉如金甲。
“相父……”
刘禅捧着手里的《史记》,乜呆呆地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夫君。”
星彩走来,揉了揉刘禅的胸口。
“相父跟你说这些,他一定是盼着您好的。”
“孤知道。”
刘禅微微一笑,只是笑容中带有一丝苦涩。
“只是孤不明白,一点儿也不明白。”
“当皇帝难道就一定要舍弃人最基本的情感,一切都向利益看齐吗?”
星彩默然,良久,方才慨叹说道:
“妾乃一妇道人家,本不该多言。”
“只是小时候,跟着父亲,也跟相父接触过,知道许多他的政治主张。”
“在相父看来,只有江湖人物,才能够快意恩仇。”
“可政治人物,更多的是需要庙算筹谋。”
说到这儿,星彩看了眼四周的下人。
下人们会意,主动退下。
星彩这才低声在刘禅耳畔说道:
“……太子,这话你可莫对外人说。”
“妾身也是在那日父亲酒醉时,偶然听到的。”
刘禅点了点,示意星彩继续说下去。
“父亲说,汉军灭吴之后,会优待孙氏旧臣,包括孙氏子孙。”
“哦?为什么?”
“……妾身也不太清楚,父亲也不太清楚。”
“只是听说这好像是内阁高层决定的,说是为了战后的抚定工作。”
“在联想到相父方才说的话,兴许这便是其所说的庙堂筹谋罢。”
“一切为了大局着想。”
“政治人物只讲利益,因为这样才是对国家、对百姓最好的。”
“如果感情用事,可能会反过来连累社稷、连累百姓。”
说到这儿,星彩又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多了,赶至打个圆场。
“当然,这些都只是妾身的一家之言。”
“太……夫君可莫要多想,做你自己便好。”
嗯。
刘禅点了点头,轻轻搂住星彩的腰肢。
“不管将来之事如何,孤都一定会保护好你。”
“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
话落,两个人相视一笑。
……
暮鼓荡过洛阳十二街衢时,首相仪仗转入朱雀门西侧的相府。
李翊方下轿辇,长子李治早着青锦深衣恭候门廊,灯笼映得他眉间忧色明灭不定。
“父亲。”
李治执礼甚恭,“关将军府上又遣人来问,婚期当定于何时?”
李翊解下貂蝉冠递与侍从,玄色朝服纹蟒在烛火下似欲腾空。
“汝便这般急切?”
“非是孩儿孟浪。”
李治随父步入中堂,屏退左右方低声道。
“关三小姐已过及笄之年,两家早换庚帖。”
“早日礼成,既安关将军之心,亦显我家诚意。”
语稍顿,声音压得更沉。
“云长公现掌禁军虎符,威震华夏。”
“两家联姻,对双方都好。”
“够了。”
李翊忽以指节叩响紫檀案,震得官窑笔洗中清水漾圈。
“婚姻大事,岂是朝堂算计?”
烛花爆裂的脆响里,李治垂首答道:
“父亲昔年教儿,世族婚姻当如弈棋——落子须顾全局。”
良久沉寂后,首相终是叹道:
“唉,也罢,择吉日罢。”
见长子喜动颜色,复又肃容道:
“然须知——”
“关家女儿非棋局之子,既娶之,当终身敬之护之。”
“否则以关公的脾气,到时候为父可帮不了你,”
“父亲宽心,孩儿晓得的。”
待李治躬身退去,屏风后转出夫人袁莹。
湘裙玉簪的首相夫人未语先笑。
“治儿聘得关家明珠,朝中谁不道是天作之合?”
“偏相爷你呀,蹙眉如饮黄连。”
李翊任夫人解去腰间金带,叹道:
“佛经有云:诸法因缘生,缘谢法还灭。”
“吾也是觉得,正因我李家身处高位,才更应该尽量少沾惹因果。”
“本就身处红尘之中,又何必沾惹更多红尘。”
“将其他家的事,也给卷进来呢?”
“怎还参起禅来?”
袁莹嗤笑一声,掷带于榻。
“妾只闻孔圣说:‘未知生,焉知死’。”
“那套前世今生之说,岂非妄言乎?”
首相默然行至窗前,见院中老槐虬枝割裂,宛如秋月,幽幽道:
“今岁冬祭,吾便四十有七了。”
枯叶沙沙声里,其声渐微。
“高处霜寒,非立者不知。”
“而今李家门生故吏遍朝野,与关张世姻,与大族联宗。”
“是福是祸,未可知也。”
李治娶了关三小姐,而次子李平则娶了张飞的另一个女儿。
也就是历史上的“小张”皇后。
也就是说,本位面的刘禅是玩不了姐妹花的了。
他只娶了张星彩一个正妻。
唯一的遗憾是,李平是庶出。
虽然过继给了麋夫人,抬高了一些他的身价。
但正如袁绍也是过继的一样,该被骷髅王嘲讽,还是被嘲讽。
但张飞倒不在乎这些,他觉得能跟李先生联姻,那就是最好的。
对女儿也好,对张家也好。
而李翊转念一想,儿女们总是要成家的。
从古至今,都讲究一个门当户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