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2章 胡辣汤与油炸桧,事以密成
离开港口的李至刚浑身疲惫,
回到了布政使司临时安排的住所。
这是一间上好客栈,与寻常住所没有什么区别,厅堂房舍样样皆有。
他在中央的圆桌旁坐下,
从怀中拿出帕子,端起桌上茶杯往上倒了一些水,
而后用力将其覆盖在脸上,用力摩擦。
直到油腻的脸颊重新恢复干爽,
他才有些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唉这个活,可真不好干啊。”
想到工部衙门给他交代的任务,
李至刚就觉得眉心生疼,似是在怦怦直跳。
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大人,吃的来了。”
李至刚脸上疲惫与为难在一瞬间消失,恢复了威严,
“进来吧。”
房门打开,一名身穿布政使司衙服的年轻吏员端着餐盘,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大人,饿了吧,
这魏大人也真是的,半夜急匆匆地将咱们找来,
小侄还以为有什么天大的事呢。”
听着他的抱怨,李至刚凝重的神情舒缓了许多,似是说中了他心中所想。
“东西放下吧,再去拿一份,一块吃。”
年轻吏员嘿嘿一笑:
“放心吧大人,两人的份,不用再出去拿。”
李至刚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位子侄油嘴滑舌,做事也毫不见外,
不过这倒是让他十分舒坦,不用再端着什么架子。
“大人,这是开封最好的胡辣汤,
这是街头的肉饼和油条,
还有四个茶叶蛋,咱们一人两个。”
年轻吏员毫不见外,笑嘻嘻地完成了早食分配,
当他把一碗黏稠且浓密的胡辣汤端到桌上时,
李至刚眉头一皱,怂着鼻子嗅了嗅,
“这是什么?”
“这您都不知道?”
年轻吏员声音猛地拔高,搓了搓手,侃侃而谈:
“相传在宋徽宗时期,御厨融合少林寺“醒酒汤”与武当山“消食茶”,
创制出的一种汤品,
有醒酒提神、开胃健脾之效。
宋徽宗品尝后大为赞赏,赐名为“延年益寿汤”。
后来在“靖康之变”后,御厨流落民间,开了早点铺,
偶然一位客人将随身携带的胡椒粉洒入锅中,由此便有了这胡辣汤。”
李至刚拿着汤匙在碗里来回搅动,感受着其中黏稠,
脸色怪异却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里面有胡椒粉?那这一碗岂不是很贵?”
年轻吏员讪讪一笑:
“大人,的确不便宜,
小侄去买的时候,都是一些大户人家在买,这一碗就要四十文。”
“这么贵!”
李至刚吓了一跳,瞪了他一眼:
“出门在外也不知道节省!”
“大人,穷家富路,
本来到这河南治水就辛苦,
若是吃得再不好,那也太窝囊了吧,
您快尝尝,味道极好!”
“你吃过?”
年轻吏员摇了摇头:
“没有啊。”
“那你怎么知道味道极好?”
“四十文一碗,只要不是泔水,小侄都要说它好吃,要不这钱不白了吗。”
李至刚神情愈发古怪,觉得他说得倒是极有道理,
年轻吏员趴下身,用力“吸溜”了一口,
“嘶我愺”
“怎么了?”
“烫烫.”
“哈哈哈哈哈。”
李至刚见他狼狈模样,发出了畅快大笑,心神轻松了许多。
他现在最不后悔的,就是带上了这个远房子侄沈藻。
李至刚面露几分感慨:
“你爹若是有你这个机灵劲,
凭借那一手好字,早就登堂入室了,仕途走的必然比本官要顺利许多。”
说到自己父亲,沈藻的活泼好动平息了些许,若有所思的说道:
“大人,父亲饱读诗书,
能够看到自己不擅之处,所以才让小侄浑于市井,
改一改不善言谈的家风,
大概父亲也没有想到,小侄养成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李至刚笑了笑,伸手拿起了一根油条左右打量,笑道:
“真不怕?”
沈藻顿住动作,嘿嘿一笑:
“自然是怕的,小侄无品无级,
若不是有大人庇护,断然不会在衙门讨生活,
在这里啊背景稍稍弱一点,就要被欺负。”
对于这一点,李至刚深感赞同,
“此言说的极对,以往本官也没有靠山,
放眼朝堂,整个松江也就我这一个五品官,
我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整日想着找个大靠山,能让我歇歇,
这可倒好,反倒落了个趋炎附势的名头。”
“那现在呢?”沈藻眼睛一亮,一边吸溜着胡辣汤,一边问。
说到现在,李至刚神情复杂,长长地叹了口气:
“现在.庇护我的大人溜之大吉,本官也说不准算不算靠山。
不过好在,本官在京的处境已经大为改善,
至少新上任的尚书大人视我为自己人,也能庇护一二。
只可惜啊,朝堂上得了好处就得干活,
现在咱们来了河南,河道都还没看一遍呢,
就卷入了地方官府和漕运衙门的纷争,
难,难啊”
说罢,李至刚狠狠地咬了一口油条,
三十多岁的年纪已经有了五十多岁的神态,苍老至极。
沈藻见他如此落寞,一下子又变得活泼起来,
拿着两根粘在一起的油条,说道:
“大人,您知不知道这油条的来历?”
“不知。”
“大人,南宋绍兴十一年,
岳飞遭秦桧等人以莫须有罪名陷害致死,百姓听闻后义愤填膺。
说是临安有位卖早点的摊贩,
用面团捏成秦桧和其妻王氏的小人形状,然后面人背对背粘在一起,丢入滚烫的油锅中煎炸,以解心头之恨,并称其为油炸桧。
后来,这个法子便迅速流传开来,
百姓纷纷效仿,慢慢地过了百年,就是今日的油条了。”
李至刚拿着油条左右端详,
两根粘在一起的确像是两个小人,不过他摇头一笑:
“坊间传闻听听便可,都是一派胡言。”
“假的?”
沈藻一下子反应过来,
李至刚点了点头:
“让你平日里多看书,你偏要出门玩乐,要不然也不会连这等坊间流言都信。”
“大人,我看旁人说的都是有鼻子有眼的,还能是假的?”
李至刚搅动着胡辣汤,淡淡开口:
“岳飞死时,天下纷纷叫好,哪有为民请冤一说?”
沈藻目瞪口呆,这与自己听得好像有些不一样啊,
李至刚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窝深邃,继续开口:
“秦桧在世时位列宰辅,加太师,进封魏国公,
你若是百姓,敢用这油条来骂他吗?
若有人破口大骂,府衙不管吗?”
沈藻愣住了,他想到了京城中整日无所事事的那些巡街衙役,
虽然看着清闲,但京中一旦有什么流言蜚语,
抓人比谁都快,
大明朝是如此,大宋朝应当也差不到哪去。
他摇了摇头:
“应该是不敢的。”
“那不就成了,秦桧善终,死后追赠申王,
这可是单字王啊,堪比亲王,就是魏国公也才是中山王。
所以啊,就算是秦桧死了,骂他都要小心脑袋,
所以你说这油条一说,至少也要开禧二年之后。”
“为何?”
“开禧二年,宋宁宗追夺其王爵,改谥谬丑,秦桧所做之事才被挖了出来。
不过到了嘉定元年便又要小心一些。”
“大人,这又是为何?”
“嘉定元年,权相史弥远恢复其王爵和谥号,
因为他与秦桧的做法一般无二,都是选择对金屈服妥协,
他还主持了嘉定和议,规定宋金世为伯侄之国,
宋向金增加岁币、犒赏军银,
所以.在这个时候骂秦桧,就相当于骂丞相史弥远,
油炸桧或许有,但应当还远远不够人人熟知的火候。”
沈藻此刻已经意识到,油条是油炸桧之事或许是真的,
但应当不是如传闻中那般,
百姓听闻岳飞冤死,便制作其物,
而是隔了很长一段时间.
见他呆愣模样,李至刚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如何?多读书还是有些用,
你经常将百无一用是书生挂在嘴边,以逃避课业,
但你爹与我,又怎么会害你呢?
你若是不读书,连修建河堤的图纸、字都看不懂,岂不是更没用?”
沈藻神情郑重,陷入沉思,
过了半晌,他猛地站了起来,躬身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