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是汉人依旧很弱、匈奴依旧很强,不过是个别的匈奴人——如右贤王伊稚斜、单于军臣等人犯蠢,才让汉人侥幸取得了这两场战争的胜利。
过往数十年的‘优渥’战略地位,让匈奴人本能的倾向于后者,而非前者。
所以朝那之战后,匈奴人一致认为:伊稚斜不靠谱;
河套马邑之战后,也依旧只是认为:军臣单于老了,无法继续率领匈奴称霸草原了。
但在河套马邑之战结束后,军臣单于轻松稳住局面,并没有因为这一场巨大的战略失利,而被赶下台,匈奴人又惊愕的发现:军臣并不蠢!
也并不弱!
挛鞮军臣,依旧是草原残酷的丛林法则,所‘选’出来的强大单于!
这就让先前,匈奴人的一切逻辑都轰然崩塌。
——既然军臣并不‘弱’,那能打赢河套马邑之战的汉人,必然是变得更强了。
既然是汉人变强了,那当年,在朝那之战失利的右贤王伊稚斜,也就算不得无能之辈了。
真实的情况,只怕是早在当年的朝那之战,并不愚蠢、并不无能的右贤王伊稚斜,被早已暗中强大起来的汉人,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而河套马邑之战,进一步强大起来的汉人,更是将伟大匈奴帝国的军臣单于,给虐了个体无完肤,从战略层面到战术层面,都将军臣单于玩弄的好似食乳稚童。
只不过,虽然隐约意识到了这一客观现实,绝大多数匈奴人认知中,却依旧保存着一丝不敢置信,以及侥幸。
——应该不会吧?
十几年前——甚至是短短几年前,汉人还弱小到需要派娇滴滴的公主来和亲,向我大匈奴祈求和平;
这才几年的功夫,汉人就强大到这种地步了?
不科学啊……
嗯
即便不是右贤王、单于无能,朝那、河套马邑二战的失败,应当也不是因为汉人,变得比过去强大许多吧?
这实在是太快了啊……
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
出于这种心理,匈奴人对河套马邑之战的战果,其实一直都是有些不服气的。
在彼时的大多数匈奴人看来,河套马邑之战的失利,仅仅只是狡诈的汉人,有一次在‘阴谋诡计’层面,欺负了耿直,光明磊落的大匈奴。
若是摆开架势,真刀真枪来过一场,汉人恐怕依旧是曾经,那无比羸弱,无比笨重的模样。
汉人夺取河套,靠的压根儿就不是硬实力,而是阴谋诡计!
阴谋诡计得来的东西,必然不能长久!
要不了多久,河套就必然能回到大匈奴的怀抱!
这些话,幕南的游牧之民相信,河西各部相信——河套地区,那些或真或假臣服汉家的游牧部族,也同样相信。
也正因如此,彼时的河套地区,才会被一股莫名诡异的氛围所充斥。
——汉家已经通过军事手段占领河套,也得到了河套部族的臣服,却始终无法对河套感到安心,始终无法将河套真正牢牢把控在自己手中。
而那些个河套部族,在面对汉家时极尽卑躬屈膝,予取予求,绝无二话;
但也恰恰是那无底线的予取予求,让汉家更加的不安。
道理很简单。
作为某地的地主豪强,你和当地官员的关系,必然是寸土必争。
他让你缴税,你肯定是能不交就不交,能少交就少交;
哪怕不得不交,也肯定会挖空心思使坏,交劣质钱币上去,给那个‘与民争利’的狗官添堵。
哪怕你俩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暗地里,也肯定是你骂他狗官,他骂你恶绅;
你做美梦,梦到的是他落马下狱,他做美梦,是把你当做除暴安良的政绩。
在草原,也是一样的道理。
——在匈奴内部,各部族每年上贡单于庭的物资份额,都是要扯皮,甚至是进行几场决斗的!
但凡有点实力的部族,那都是动不动和单于庭叫板,能少交一只羊羔,就绝不多掏一根羊毛的。
哪怕是和汉室——在代北马邑一线,那些依附汉室的‘准隶属’游牧部族,也同样会竭尽所能的为自己争取。
每当汉家派去官员慰问,他们都会在好吃好喝招待的同时,呵笑着请求汉家许下一些赏赐;
而当汉家提出,要这些部族象征性的上贡时,他们也会呵呵傻笑着祈求:少交两头牛犊行不行、羊羔换成羊皮行不行。
这,才是这个时代的草原地区,当地部族地头蛇与官方统治者之间,最合理、最正常的交流方式。
就拿河套来说——当汉家提出,让河套各部上缴部分战马,来供汉家组建骑兵部队时,这个臣服部族的反应,本该是:哎呀,再等等嘛
我这马未来几年,能生好几头马驹呢……
再少点嘛
我满共就几百匹马,你开口就是十匹,我还活不活了……
马驹行不行?
诶,牛也不是不能骑嘛……
而事实上,这些部族的反应却是:给!
要多少给多少!
我有一百匹,你要一百二十匹,我砸锅卖铁,找别人买,给你凑那缺的二十匹!
那个痛快样儿,怎么说呢……
就像吃定了汉家,无法在河套撑到当年秋天,无法撑到各部族凑齐上缴的马匹似的。
笃定汉家在河套呆不久,至少呆不到大家凑齐马匹的那一条;
无需兑现的诺言,可不就是怎么好听怎么说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