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奇人乃我师妹……有朝一日,她忽的有喜,我这做师兄的,怎会不知?”
呼呼——
晚风轻拂,竹叶四散飞舞,斑驳月影落在两人身上。
赵无眠又回眸望了眼屋舍,后自腰间解开酒葫芦,指尖微挑,四散枝叶席卷在手,竟成了两杯竹叶制成的酒盅。
他倒了杯酒,递给谷主,“详细说说。”
谷主瞧这超脱俗世的一手,眉梢不免又挑了挑……控鹤擒龙,说着容易,可枝叶成杯,定用空间之术。
他忽的释然一笑。
他乃十武魁之一,听得未明侯来此,身为武人,第一反应当然是想切磋一二,一较长短……如今还比什么比?
赵无眠与俗世武人,已不在一个层级。
谷主接过酒杯,在一块石上随意坐下,轻抿酒液,斟酌片刻后,才道:
“侯爷如今距离羽化飞升,还差多少?”
“一年底蕴,与余下九钟。”
这精确到具体时间的回答,让谷主又是出神了片刻。
少倾后,他才悠悠道:“季应时当年苦修百年,早年乃戎人国师,借此渠道,也感悟过各类九钟,相比侯爷,也只差了底蕴,又或者说,是差了契机。”
“契机?”
谷主将杯中酒一饮而下,
“我也不知,毕竟我的境界,差了你们太多,但季应时那人,对武道……或者说修仙,已近乎入魔,各种方式都尝试过,包括武功山传闻中的‘斩三尸’之法。”
赵无眠眉梢轻蹙。
三尸,乃人心中的三种恶神,约等于小尼姑常常用以自省的‘贪嗔痴’三毒。
“武功山以为,若要成仙,定是武功,心性缺一不可,互为表里……季应时认为他的武功已达,唯独差了心性?”赵无眠猜测道。
谷主微微颔首,接着道:
“寻常修行,斩去三尸,无外乎冥想辟谷,修身养性,可这只是压制,难以根除……
听师妹说,季应时妄图成仙的执念太深,这本就是‘贪嗔痴’的具现化,因此别说根除,便是压制也难,
于是他曾钻研法门,封住记忆,重回儿时……毕竟只有稚童心思最为纯粹,最难滋生三尸。”
赵无眠恍然想起燕王岳丈当年,便是因一位姓季的少年,年纪轻轻,却将他压着打,于是这才道心破碎。
他轻声道:“即便封了记忆,重回儿时,季应时依旧是季应时,他好斗,喜磨炼,寻天下各方高手切磋……所谓斩三尸,于他而言,只是无用功。”
“半点不差,可偏偏在这途中,他结识了师妹,甚至在破庙偷摸拜堂成亲……
这本不算什么,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可偏偏季应时恢复记忆后,却将师妹与她腹中胎儿抛之脑后,再度一心琢磨他那所谓的‘仙途’,就连师妹死时,他甚至都不曾现身!”
谷主嗓音顿时一冷,手中酒杯瞬间被他捏个粉碎,酒液自指缝溢出。
赵无眠早知季应时是个抛妻弃女的渣男,对此并不意外,从武人的角度,他甚至还能理解。
“一路修行,饱受磨砺,酸甜苦辣,多少次九死一生,只为仙途,他又怎会在乎儿女情长,谈情说爱?”
谷主闻听此言,忽的一笑,“侯爷也是如此?”
“放你娘的屁。”赵无眠给自己倒了杯酒,自酌自饮,“我宁愿在俗世当个普通人,活几百年,也不会抛下夫人,独自成仙。”
这话有点凡尔赛,谷主面无表情望着他。
原来你是想成仙就能成仙,想留在俗世就能留在俗世。
原来侯爷口中的普通人是能活几百年的嘛……
同样都是武魁,甚至谷主还比赵无眠大了几轮,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哎……
谷主也便只知这么多,余下的事,毒奇人显然不可能多说,毕竟这算家事。
赵无眠垂首沉吟,按谷主所言,季应时和毒奇人成亲时,明显还未成仙……既然如此,季紫淮理应不是什么仙人之体。
可季紫淮身上却的确有仙气……真是怪事。
谷主也自腰间取出酒葫芦,自顾啜饮,又同赵无眠聊了聊西凉边关的事。
西凉与秦地相距不远,倘若西凉沦陷,秦地定也难逃战火,因此归玄谷谷主倒也关注。
赵无眠知道西凉战事虽紧张,但还不至于全境沦陷,宁武关守将姜荣高已派兵驰援,缓了一口气。
至少再撑几个月不是问题……足够赵无眠解决西域圣教与乌达木了。
两人聊了小半时辰,季紫淮便自屋内探出脑袋,高声道:“还喝?再喝又是一身酒气!今晚你就睡竹林!”
赵无眠无奈一笑,与谷主微微拱手,两人就此别过。
谷主其实不喜蛊虫,觉得这些小玩意怪吓人的,如非必要,自不愿久留……他跑去隔壁山峰的市集,喝酒吃肉,赌钱赏舞,好不潇洒。
没过半夜,就单剩条大裤衩子被赶出赌坊……能在归玄谷当谷主,又怎么会是个正经人。
谷主乃赌峰出身,逢赌必输,却又乐此不疲。
赵无眠起身回屋,却瞧屋内不知何时已做好一桌饭菜,不算丰盛,甚至菜还是刚从后院的菜园子里拔的。
唯一的荤腥,就是墙上腊肉。
洛朝烟披着围裙,自灶房走出,给赵无眠盛了满满一碗饭,还埋了几个鸡蛋,后小声问:
“有些简陋,要不我去隔壁峰头买些肉?”
“夜这么深,别折腾了。”赵无眠刨着米饭,往嘴里塞了几片腊肉咀嚼着,“我一介江湖人,又不是出身世家,不讲究……这腊肉果真不错嘛,你还有这手艺?”
他看向季紫淮。
季紫淮端在饭碗,正在发呆,闻言忽的回过神,轻哼一声。
“奶奶,娘亲,我,这腌制腊肉的手艺,一脉相传,未来本姑娘还要传给闺女。”
洛朝烟眨眨眼睛,细声道:“那师父怎么还传给我……”
两女一顿,同时俏脸微红,洛朝烟自小跟着季紫淮,本就情同母女……但这话不能说,一说赵无眠这厮又要兴奋。
季紫淮扯开话题,昂首道:“这腊肉可是讲究,娘亲最喜咸阳城张屠户家的猪五,本姑娘则偏爱用牛肉,尤其便是正值壮年的黄牛,肉质劲道……”
“杀牛犯法。”洛朝烟提醒道。
牛可耕种,按大离律法,只能吃老死与意外死去的牛,不可杀牛。
在大离天子面前说这事,明显有点不把女帝当皇帝。
季紫淮梗着脖子反驳道:“牛儿自己笨,跑进山,被毒虫咬死,关本姑娘什么事?难道你没吃?”
赵无眠哈哈一笑,“这腊肉就是你用牛肉做的?”
“嗯哼……”
屋内细语不断,待吃过晚饭,几人又来至院后一座悬崖,其上立碑,乃紫衣娘亲之墓。
三人恭恭敬敬行拜,烧了黄纸。
季紫淮拉着赵无眠的衣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说最多的,还是赵无眠不似季应时。
娘亲这辈子命苦,没碰上良人,但她不同……赵无眠哪怕当真飞升成仙,也不会弃她而去,您泉下有知,定可放心。
季紫淮显然是听到了赵无眠与谷主所言,彻底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睡觉时,她抱着相公小声啜泣。
赵无眠从未知道……原来自己的夫人是个爱哭的人。
自从成亲后,她总是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