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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妄下雌黄,南北大防

第242章 妄下雌黄,南北大防

文华殿就好似那紫霄宫。

端居重天之外,眼底尽收三界大小事,偏偏又因为位格过于尊崇,若是真身下场,免不得一场三界震动。

这种情况下,施政就如同传道,只有命定之势到了,才能找准契机,要么挑个天命之人,要么派遣身外化身,慢慢打开局面。

如此行事,文华殿群臣称之为“做筏”,皇帝称之为“抓手”,大抵是相同的意思。

有很多皇帝不懂这个道理,整天对大小事都指指点点,动辄下诏粗暴干涉,如此便坏了瓷器一般的三界大道,落得个重开地火风水的下场。

当然,本朝许是血脉上乘,大多皇帝是懂这个理的。

尤其今上,更是将其妙用至毫巅,往往借助一点小事做筏,就能不露痕迹达成了目的。

譬如先前一事,皇帝要传“税改”与“争夺南直隶税权”的道,便特意挑了个徽州府民乱这么一场“劫数”,以化解劫数为抓手,轻易取了六县的“功德”,借其悄然碾碎了徽州府税改一事的“外道”。

否则而言。

中枢若是直接下诏说合并杂税,摊丁入亩?

那地方上偷偷收取杂税的牛鬼蛇神,必然要轮番起跳,坚辞不允——能重复征收吃得脑满肠肥,凭甚要清厘?

但你要说六县之间因赋税杂乱敌视百年,若是再不推倒重来,恐怕兴兵决战就在眼前,届时谁敢阻拦,六县怨望,顷刻加身!

那么顾忌于这场天劫,牛鬼蛇神就只能散去道行,眼睁睁看着徽州税法推倒重来。

南直隶税权也是一样的道理。

南京户部若是不想对徽州府的税权放手,六县税事再起波折,谁来担这个劫数?

所谓的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莫过如此。

当然,看过话本的都知道,小事往往是用来引出背后的大事,一环扣一环,直到酝酿出足以支撑紫霄宫众圣下场的大劫数。

若非如此,便没有圣人之象。

就像此刻的文华殿上一样。

徽州府的内斗顺理成章地,被皇帝引到了本朝的地域之争上。

六县内斗,是何异于南北内斗?

帅嘉谟无心算错,哪能比得过诸报社有心挑拨?

徽州府内仇视百年,如今六县兴兵决战,朝廷大员文华殿斗殴,那放在数百年的南北之争上,是不是要分疆裂土,重演成祖故事?

前者还是六县兴兵的小事,后者便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或者说,建国以来,每当南北之争摆在台面上,就没有一次是死不够数的。

远些的洪武三十年丁丑科考,太祖震怒之下,牵连诛杀,鲜血染透皇极殿;

之后的成祖叔侄之争则更胜一筹,一南一北,可谓真正的举国决战;

再近一点横跨永乐、洪熙、宣德、正统的南北定都之争,在英宗于正统六年九月正式下诏“定都北京,不称行在”之前,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丧命其中;

紧随其后的孝庙停罢开中法;

武庙南巡;

世庙增税苏、扬、杭;

乃至隆庆开海,万历整饬漕运。

桩桩件件,一场场大大小小的南北之争,或明或暗。

可以说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就是这种要命的事情,此时此刻,重新被皇帝摆上了台面!

文华殿群臣不住地交换着眼神,不约而同地,再度想起了被地域争斗所支配的恐惧。

御座上的皇帝似乎觉得殿内群臣还不够人心惶惶,自顾自地感慨:“好一个北朝之君,南朝之民。”

“朕的子民,竟然也不认朕了。”

殿内陡然一寂静。

廷上诸臣,无分南北,无不悚然而惊。

皇帝明知有人挑拨,还这般口不择言,究竟想卷起多大的杀劫!

这话几乎没人能接得住,反而是司礼监掌印张宏出面打了个圆场,笑道:“一二贼人摘取标题哗众取宠罢了,到了正文,可无人敢不称子民的。”

“万岁爷,您往下看第一句便是,清丈,请等等南方的百姓……”

说着,张宏便往下念了几句。

什么南北情状不一,清丈于北方无关痛痒,于南方却是重赋加于百姓,不可不慎。

亦或者是什么南方商业繁茂,无籍之民依靠工坊谋生,不比佃户,其类游荡无业,一旦清查人口,恐怕“南方奴变”就在眼前。

乃至扯出旧事,说什么南北榜案,凌辱了南境的士人;定都北边,虚耗南境的壮丁;盐政、漕运、田赋,几乎放干了南境的髓血,如今还贪得无厌,得寸进尺。

更有甚者,还有报纸说出,本朝之有如今,全赖南境百姓倾力供养,如此绝非长久之计,今日之北境,便是昔日之努尔干司,精兵简政,不妨早做打算。

张宏这一句一句,直念得南北双方的廷臣,全都脸色铁青。

朱翊钧对此只能面色悲悯,叹息不止:“朕倒是知道,无论朝野内外,都喜盟结乡党,倚为臂助。”

“什么晋党、浙党、秦党、楚党……朝中官吏互相联姻,商人按籍创办会馆,坊间赤民也以地域论亲疏,这些朕多多少少都有所耳闻。”

“但着实不知,何时弄出来个南党、北党。”

“诸卿,朕祖籍凤阳府,落户在这北京城,如今这般情形,若是按乡党计,朕该向着谁啊?”

话音落地,群臣面面相觑。

虽然皇帝说话是公认的刻薄,但真听入耳中,还是不得不在心中感慨一二,不愧是蜗居深宫养出来的性子。

不过腹诽归腹诽,在看清楚皇帝的目的之前,还真没人敢轻易出列接话。

正所谓上下一日百战,答案自然要在与皇帝切磋琢磨中,逐渐参悟——温纯堂堂都御史,就是因为在摸清皇帝的路数前轻易表了态,便被一朝外放,实可谓前车之鉴。

那么。

此时此刻的文华殿内,能在南北之争上,接下皇帝刻薄言辞的大臣,还能是谁?

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某位南直隶乡党党魁。

申时行低头看着报纸,默默感受着无数道灼热的目光印在后背,心中有苦难言。

这一刻,他想起了隆庆六年十一月初三,南直隶一干乡党贾待问、胡涍、张道明、沈一贯定罪的那个傍晚。

当时,张居正问他,贾待问等一干乡人论死,他这个南直隶苏州府人应该如何自处?

心照不宣地,申时行从张居正的话中,读出了内涵——内阁对着本来的南直隶乡党举起屠刀后,寄希望他申时行接手,好对那些南直隶乡人引而导之,为新政保驾护航。

申时行还记得,彼时的自己说,于我南直隶乡人过苛,他不能坐视。

张居正听罢,欣慰开怀。第61章

那晚之后,南直隶乡党数名党魁,都给事中贾待问、兵部侍郎毕锵应声倒台,还是吏部侍郎的申时行,趁势而起。

时隔七年余。

申时行已经从仰内阁鼻息的吏部侍郎,走到了三分文华殿的文渊阁大学士的位置,成为了咸皆仰服的南直隶乡党党魁。

而那笔要还一辈子的政治旧账……

今日恐怕逃脱不得了!

他埋头佯作阅看,心中思绪万千。

不知过了多久。

申时行长长地叹一口气,万般无奈之下,终于有了动作。

当然,这一幕落到外人眼中,所看到的是。

呼风唤雨声望隆重的半年独相、能够与张居正分庭抗礼的申王盟主、顶着大明朝半边天的南人党魁,申时行申阁老,猛地合上了妖书,昂首挺胸上前一步,当仁不让地接下了皇帝的刻薄言辞:“陛下!”

“如今四海同音,九州一家,何分南北?皆是华夏子孙!”

“此类妖书,离间君民、嗾恶地域、挑拨南北、隙隔天下,陛下赦令州县,逮拿编者便是,万万不可落入其彀中!”

申阁老日常调和阴阳,此时难得掷地有声。

乡人同僚见之,无不激赏颔首。

太仆寺卿蔡汝贤,看着申时行宽厚的背影,心中的不安不由开解了几分。

皇帝展示的这些报纸,必然是其精挑细选出来的。

南人办报,大多都是循规蹈矩才对,皇帝为什么专挑这种不好的报纸搜集!

如此看来,国都守北境未必是好事,竟真让历代皇帝不约而同,对南人生出误解。

实在可悲又可叹!

好在申阁老应对得当,将皇帝的机锋挡了回去——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说,只是个别人丧尽天良而已。

然而,他并未欣慰多久。

礼部左侍郎何洛文手持笏板,挪步出列:“申阁老此言差矣。”

“六县民乱,陛下若是不问缘由,径直将帅嘉谟处死,难道能平息六县争斗么?”

“如今地域之间起了纷争,又岂能一杀了之?”

“扬汤止沸,只怕到最后将锅都烧穿了。”

“下官以为,陛下仁德示例在前,此事不宜草率杀戮,理当抽丝剥茧,掐灭怨望源头才对。”

这番话温和有礼,似乎比申时行更为审慎,竟连报社都打算放过。

然而,诸多南人官吏,几乎不约而同,径直朝何洛文投去愤恨的眼神!

豫州竖子!

礼部尚书汪宗伊更是错愕回头,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自己这位谦逊清慎的同僚。

有时候杀人是为了更多的人活下来。

相应地,仁慈宽恕,反而会让事态愈演愈烈,最后让更多人丧生。

在朝为官没人不懂这个道理,申时行懂,何洛文显然也懂。

换言之,何洛文这厮是有意推波助澜!恨不得皇帝与太祖一般,又因南北之争杀个血流成河!

四海一家,君子不党?这话都出不去文华殿!

眼见申时行出面求情,何洛文从中作梗,有人挑头,殿内群臣立刻紧随其后,一扫方才的谨慎克制。

“陛下!臣以为申阁老切中要害,豺貙之辈,妄称北君南朝,何须问明缘由,合该直接雷霆重击!”

“万侍郎杀性过重,如此治标不治本罢了。”

“是极,与六县民乱一样,除了契机之外,少不了百年怨望积累,朝廷施政,理应春风化雨,细细呵护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