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农家人,才五十岁就一脸老相了,田园生活可不是士人想象中那么轻松惬意。
“当年让你跟我一起出来,你还不愿。”邵勋拍了拍老人的肩膀,笑道。
“被东平王征发了一次,全军大溃,吓破胆了。”老人唏嘘了一声:“死了好多人啊,好多人……”
邵勋也不再开玩笑了。
人各有志。陆黑狗其实算是陆进的远亲,但他出来了,而今是御史中丞。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若无他邵勋,陆黑狗会是什么命运呢?谁都说不清。
王氏款款上前,为邵勋紧了紧披风的系带。
陆进不敢多瞧。
宫里的女人是真好看,邵小虫居然是天子?!
虽然早就知道这回事了,但见到真人,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小时候割草时经常见到小虫,还一起玩过几次,甚至——打过架。
那时候他大一岁,记得似乎是打赢了,只有六七岁的邵小虫哭着回了家。
那时候他是胜利者,而现在么……唉,家里婆娘脸上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而跟在小虫身边的妇人却一个个光彩照人,县里的大户都没法娶这样的女人啊,容貌不说了,一身贵气,举手投足间就和乡里女人不一样。
“走,去你家看看。”邵勋说道。
“哎,好。”陆进将草鞋在地上擦了擦,准备前头带路。
“将我的皮靴取来。”邵勋唤来邵贞,说道:“我和大山的脚似乎一般大。”
邵贞愣了一下,很快便离去了。
天子有很多双鞋靴,有的是穿过的,有的是新做的,材质也不一样,他真不知道取哪一双,甚至到底要取几双。
如果童千斤在此,他应该能理解陛下的想法吧?
邵贞懊恼地想着,很快就回到车队中,取了一双在幽州新做的狼皮靴。
邵勋一看就笑了,道:“朕在军都陉亲手猎的狼,甚好。”
说罢,将狼皮靴塞到陆进手中,道:“去车那边换上吧。”
见陆进有些犹豫,邵勋摆了摆手,让邵贞扶着他去换,又道:“再赐一件锦袍。”
说完,转身看着天地间越来越猛烈的风雪,道:“阔别三十年,家乡的雪还是这般美。”
“让你到东木根山去感受下雪就好了。”王氏上前挽住他的手,道:“每年冬天下暴雪的时候,都有牧奴冻掉脚趾。北风最盛的时候人都不敢出帐篷,便是出了,也被吹得摇摇晃晃,站不直身子,甚至要趴在雪地里,待风小一些再起来。弥娥,你说是不是?这人就是没吃过苦。”
段氏低下头,似乎不想说话,不过很快又抬起头,看了邵勋一眼后,再度低下了头。
邵勋哈哈大笑,伸手拉过段氏,强行把她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臂弯内。
段氏就这么和王氏一起,左右挽住了邵勋的手臂。
陆进很快过来了,脚上穿着暖和的狼皮靴,身上披着山川、星辰图案的锦袍,感觉浑身不自在。
邵勋在前面走着,随口问道:“你怎搬来此处了?我记得以前这里是陈——”
“陈幢主的家。”陆进说道:“他死了三十多年了,当年有个封——封什么的人打到徐州,他被征发上阵,不知道死在哪里了。”
“封云。”邵勋说道。
陆进有些茫然他记不清了,就连那个叛将姓封也是听别人说的。反正当年徐州世兵死伤很厉害,就连东海都被征发了几百人,最后只回来一半。
后来好像东海王又跑回来了,再度征发一批兵马,结果又大败,徐州世兵算是被伤了元气——陆进当时也被司马越征发了,侥幸从萧县逃回来。
“认识的人都不在了啊。”邵勋先是感慨了一句,然后又苦笑。
他都快五十岁了,上一辈的人有几个还能活到现在?就连他的同龄人,大概也凋零得差不多了,能见到陆进已然运气不错。
“大山,看看我的军队,比起当年如何?”邵勋又问道。
陆进其实早看过了,这会又仔细打量了下正排着齐整队列前进的侍卫亲军,道:“和他们一比,我们当年那点本事,真不够看的。”
邵勋大笑,道:“我提此军,北上平城,败拓跋鲜卑,复东下棘城,取慕容皝父子。”
王银玲白了他一眼。
段氏本来已经很自然地挽着他的手了,这会又僵了一下。
不过陆老头不知道这俩鲜卑是咋回事,邵勋这番装逼好似媚眼抛给了瞎子,没任何效果。
好在走了里许后,前方远远出现了一个村子。
邵勋精神一振,却又有些疑惑。
世事变幻,村子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陛……陛下,那就是老槐村。”陆进说道:“郡守、县令每年都会过来,秋收后宴飨耆老,还时常赏赐布帛,和以前不一样了。陛下你家还在一里地外,要过了曹家桥才到呢。”
邵勋缓缓点头,传令道:“在曹家桥置宴,朕要大酺乡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