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总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在那里若隐若现...
孙会计试图努力静下心神,打算好好品咂品咂、仔细分析一下凌文亮的用意?
想判断他此举的危险程度...
然而。
凌文亮这家伙,似乎并没打算给他留下太多的思考时间。
“老孙?”
只见凌文亮将铁链举到孙会计跟前,“你也栓上吧...毕竟,你现在是我们大队里的会计,兼正直指导员。
在公社干部心中,老孙你已经占据了一席之地...我估摸着,公社领导们是想把你当优秀村干部,进行重点培养...戴上?”
‘哗啦啦——’
铁链咔嚓作响,好似黑无常手里的拘魂索...
搞得孙会计心惊肉跳!
“一会儿,苟主任会来我们大队视察防汛工作?”
孙会计艰难咽下一口口水,“凌支书啊,要不...我们把铁链拴在腰间就行,别上锁?”
凌文亮闻言,手上稍稍一滞...
随后。
淡淡开口道,“或许吧...”
或许?
孙会计听了,顿时来了点兴趣...试想一下:
每年的第一次春汛,公社里的所有干部和干事们,一般都会停下手中的工作。
分赴各大队,去现场指导抗汛防灾。
而官庄公社新来的那位苟主任,他不太喜欢去三十里铺...因为三十里铺的后台,实在是太硬了!
硬的以至于苟主任。
他即便跑到三十里铺大队去,恐怕也没什么存在感....哪有去别的大队指导抗汛救灾,来的那么恣意?
去别的大队,苟主任完全可以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一大帮子大队干部,陪在他身边连连点头附和,认认真真做记录...多有成就感?
而估计他要是去三十里铺大队的话...
那个叶小川,还有妇女大队长...只怕未必会对苟主任有多热情!
因此。
按照这么个逻辑推断下来。
一会儿苟主任大概率会跑到白家沟大队,前来指导白家沟的防汛抗灾工作!
——虽说白家沟今不如昔,日子过的那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假如在苟主任手底下,他能亲手把一个曾经辉煌、现在日渐颓败的大队,让它重新焕发生机、重新成为官庄公社的先进大队的话?
那么...这份工作成绩,够不够抢眼?
这份答卷,够不够漂亮?!
放下心中疑惑的孙会计,这才坦坦荡荡的站在那里,让凌文亮将铁链子拴在孙启云腰间。
临了临了。
孙会计还不忘叮嘱一句:“凌支书同志啊,栓紧点,要做就做全套......一会儿苟主任看见了,咱们这才叫发自本心的在做工作...嘶,太紧了,勒的腰疼!”
“嘿嘿,忍忍。”
凌文亮‘咔嚓’一声,将挂锁锁好,“公社干部没有提前打招呼,没提前说会来我们大队检查工作,咱就提前把这准备工作做好...这效果,嘿嘿。”
而站在一旁、本身心生忐忑的那位白家沟大队长见了。
顿时也放下心来...
一直以来。
孙启云知道凌文亮是个‘人来疯’,他很喜欢表演,也很善于表演。
尤其是有上级领导来白家沟大队视察工作。
或者是脂米县广播站的那个通讯员桑汴熙,来白家沟采访先进人物、先进事迹的时候。
凌文亮就会愈发来劲!
爱表演、想靠着高明的表演艺术捞取正直资本....是这个时期好多人的通病。
这没办法的!
上面鼓励大家伙来这套。
看看报纸上那些典型分子就知道了...谁还不是个好演员呢?
而想当初。
孙会计之所以要选择来投靠凌文亮,其实也有看中了他这方面的天赋的因素在其中。
另一方面。
孙启云也是看准了急于往上攀爬的凌文亮,他正急需培养身边的核心班底。
所以。
孙会计才打定主意,不惜从三十里铺大队,把户籍给迁到白家沟来...
而当时。
孙会计要想继续留在叶小川手底下混,恐怕是出不了头...尤其是叶小川,最让孙会计看不惯的就是:
那家伙不但喜欢故意压制三十里铺庄子里的、孙家大姓人员。
而且。
还不擅长、似乎也不喜欢去讨好上面...这就让孙会计觉得,自己在三十里铺再怎么混下去,那也是出不了头的!
因此孙会计,这才不惜付出那么高昂的代价,也要跑到白家沟大队来谋求发展!
但现如今...
哎...曾经被孙会计寄予厚望的凌文亮,在孙启云眼里看来。
其实,也就不过那样!
——这也就是一个喜欢玩虚、喜欢搞形象工程,搞面子工程的家伙!
务虚,倒没啥...整个脂米县、甚至整个俞林专区,哪个大队不玩这套??
可问题是...
他大大的,凌文亮搞的形象工程、面子工程...居然,竟然给搞砸了!
以至于现在的白家沟大队,已经失去了被树为“脂米县1975年度冬季水利大会战先进大队”的可能性...
没办法了!
曾经野心勃勃,想攀附在凌文亮尾椎上起飞的孙会计。
渐渐生出了“取而代之”的想法...
白家沟大队,败了。
但要是能当上大队支书,哪怕只是大队长,那好歹也是统领着1800来号人的、很牛气的大队干部不是?
宁为鸡头,不为凤尾。
反正不管怎么算,孙会计也觉的比留在三十里铺强不是?
正当堤坝上。
孙会计在那里敲着算盘、计算得失,而白家沟大队长心里七上八下、总感觉有点不踏实之际...
“噗——”
只见用链条绕在他自个儿腰间,将挂锁锁好了的凌文亮。
手一扬!
“噗——”的一声!
这,这家伙...他,他竟然将3把挂锁上的钥匙,给、给扔进了无定河!
“噗——”
连泡都没冒一个,那3把崭新的挂锁钥匙,跌落于滚滚洪流,瞬间便消失不见...
大队长满脸的震惊:“凌、凌支书,您这是做、做甚咧??”
孙会计的右眼皮,跳的更厉害了,“凌支书同志,您这是....?”
“不是说,我们白家沟大队的主要干部,誓与堤坝共存亡么?”
凌文亮拍拍手,满脸的淡然,“言必行,行必果...两位,你不觉得这样挺好?
以后你们再也用不着在我背后搞小动作,时时刻刻算计我了吗?”
“哈哈哈——”
突然!!!
凌文亮仰面发出一阵凄厉长笑,“毁灭吧!你们这些躲在阴暗角落里,时时刻刻准备跳出来吸血的蟑螂臭虫!
死吧....哈哈哈哈!咱们都去见MKS,在那里,没有算计、没有那么多阴谋诡计...哈哈哈,都去死!
死了死了,一死了之!成也好,败也好,终了终了,到头来都是一场空...哈哈哈!”
此时的凌文亮,似乎已经陷入了一种癫狂状态!
在一阵、紧似一阵的狂风之中仰天大笑...
“咔呲呲——”
闪电倏显倏灭!
凌文亮原本棱角分明的五官,在惨白惨白的银蛇照耀之中,变的极为狰狞可怖!
这家伙!
他已经深深陷入自己的悲情之中,无法自拔,对于外界的一切都是不管不顾,毫无反响...
只留下孙会计与大队,长在那里面面相觑:完了,遇到疯子了!
‘嘎吱吱’!
大队长钢牙咬碎,“凌文亮!你疯了??”
“我疯了?”
没成想!
状若癫狂的凌文亮,居然对这句话立马就做出了反应,“我疯了?哈哈哈...对!老子就是疯了!”
“姓白的,我有今天的疯,其中你有三分功劳!”
凌文亮忽地止住狂笑。
满脸狰狞的看着大队长,“别以为老子不知道...这阵子你在白家庄,暗地里给我下了多少绊子!
老子号召社员们,赶在今年第一场暴雨来之前,大家伙再使把劲、把堤坝好好加固加固...”
“而你呢??”
“居然在暗地里串通白家庄的社员,给我搞消极怠工...是吧?”
凌文亮阴冷一笑,“老子组织社员,让大家伙儿精挑细选今年的种子,让大家备战春耕。
你却鼓动他们去三十里铺学什么沤肥?姓白的,你这是打算煽动社员们改换门庭,准备集体脱逃?”
“呼——”
大队长长长的吁出一口闷气,“我让人去三十里铺学着怎么沤肥、怎么弄温室育秧...这,有错吗?”
“我们虽然没文化,虽然有点憨,可咱也不傻!”
大队长冷冷回敬凌文亮,“人家三十里铺的玉米苗,到底长得个什么样,大家伙可都看在眼里!
事关乡亲们的饭碗。
别人种庄稼有可取之处,我组织社员们去好好学学,这有什么错?”
“对!你没错。”
凌文亮收敛起冷笑,咬牙反问,“可信白的,你别忘了:我才是白家沟的支书!
你只有建议权,而该做出什么样的最终抉择,拍板的人,应该...是我!而不是像你这样在我背后搞小动作,私自做主!”
脸上水渍横流的孙会计...
也不知道,那是无定河奔腾呼啸的水气凝聚而成。
还是他在流泪?
只见孙会计冷冷听着两人的争吵,心中顿时有一万匹骏马自蒙古高原上呼啸而过...
我艹你大大!
你们俩在那里争权夺势,关老子什么事?
如今却...
回头望望越来越浑浊、水位越来越高的无定河。
孙会计伸手扯扯腰间的铁锁。
心里,不由涌上一股悲凉...
凌文亮啊凌文亮,既然你已萌生死意、想来个一死了之...可你别拉上我啊!
你大大的!
凌文亮你去死了,老子还能当白家沟大队的支书...而现在?
孙会计望着滔滔河水,以及在浑浊的无定河里不停的碰撞的那些尖锐的冰凌。
心中绝望的哀叹一声:哦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