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当电影放映到一半的时候,达伦·威尔逊完全把这部电影看了进去。
很显然,这部电影根本不是什么的主旋律电影。
它讲的仍然是一个人的觉醒。
陆严河饰演一个情报工作人员,在监视温生明饰演的副站长的秘密任务中,慢慢深入了解副站长的秘密,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知道他在做什么,然后,自己开始面临选择保卫自己的国家、捍卫大义,还是选择委曲求全、独善其身的困境。
它讲的是一个人从“逃避式自保”到“向死而生式觉醒”的转变。
电影的最后,也没有任何煽情式的渲染。
这部电影讲爱国,讲大义。这是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民族都有的东西。
达伦·威尔逊长舒了一口气。
这部电影非常克制,也非常压抑。
陆严河在这部电影中的表现,可以用“极其出色”四个字来形容。
即使是一部彻头彻尾的中国电影,讲的是一个谍战故事,达伦·威尔逊也能很清晰地看出来,陆严河的每一个情绪转化——他的眼神细节变化,精准得就像一把手术刀,切在每一个心上。
这样的电影,最忌讳的就是煽情,但又最怕让观众感动不起来。
所以,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会在做不到高级的时候,选择低级的煽情。
但这部电影不需要。
“陆严河又给出了一个他职业生涯中的代表性角色。”电影一结束,中国的媒体就第一时间在社交平台发言了,“太多个瞬间让我恍惚,他究竟是不是陆严河,难以置信。”
“他这个角色太难演了,多一分矫揉造作、煽情,少一分让人难以信任他内心信仰的变化。”
“难怪这部电影为了等温生明,几次推迟开机。除了温生明,没有其他演员可以接得住陆严河如此精准的表演细节,不是其他的演员表演能力接不住,而是其他的演员,气场接不住,只有温生明。”
“刘毕戈用一部《暮春给陆严河留下了一个残酷青春的少年形象,现在,他又用一部《定风一号,让陆严河在觉醒青年的人物画像里,留下了属于他的一笔。”
“在这样的年纪,只有他。只有他,可以在他的年纪,真正演出这个年纪的觉醒。陆严河躺在床上、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做着内心最后抉择的那一幕,会深深地、深深地刻在每一个人的心中。”
……
“你的静态表演能力,真牛。”连温生明也对陆严河说,“登峰造极。”
陆严河连忙摇手,说不敢。
温生明说:“你真是让人嫉妒啊,在你这样的年纪,没有人比你演得更好了。”
陆严河:“温老师,你别捧杀我了,求求了。”
温生明深吸一口气。
在电影里,有很多场陆严河的独角戏,拍摄时候,温生明都是没看到的。
所以,今天也是温生明第一次看到。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陆严河在表演中最大的利器,还不是跟人对戏的时候,是他一个人独角戏的时候。
他直到现在还在回味陆严河躺在深夜的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板的那一幕。
电影给了他一个大约三十秒钟的特写镜头。当然,这个特写镜头被刘毕戈用了蒙太奇的手法,跟其他的一些镜头交织在一起,并不是一镜到底。
一开始只出现两秒,然后是五秒。
一共四次。
直到最后一次,足足十五秒。
陆严河的眼睛除了眨眼,一动不动,连瞳孔都没有移动一分。
但是,就在这四个切出来的镜头里,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有了点变化。
你说不清楚变化是什么,你就是被他的情绪感染了。
到最后,一点一点的,你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的东西似乎就凿实了、坚定了。就像是最后一块砖,被放进了那面墙的缺口里。
完整了。
对于国外的媒体和影评人来说,虽然陆严河是大明星,是《定风一号这部电影的巨星,但是,大家的评价则还是更聚焦于电影本身。
从电影的主题,到电影的表现形式。
从第一批公开的媒体评论可以看到,很多人对于这部电影是正面的认可。
尤其是这部电影的导演是刘毕戈。
因为这一点,更让人感到惊喜。
刘毕戈的第一部电影《暮春,是一个残酷青春成长故事。第二部电影《假死都不行,是一部风格很极致的爱情喜剧电影。第三部则是武侠电影《龙门客栈。
第四部,竟然又做了一个沉郁、逼仄最后“绝处逢生”一般有了一点点光亮的故事。
四部电影之间的题材、风格都毫不相同。
很少有导演的作品之间,会这么不“搭界”。
甚至可以说,没有衔接。
但是,恰恰是因为这一点,又让人充满了惊喜。
刘毕戈已经不再是一个普通导演了。作为一个已经在国际上取得过荣誉和名声的导演,媒体和评论圈对他的评价其实往往更加严格。但是,他每一次都选择完全不同的题材、类型的电影,这一点又让很多人感到敬佩。
在众人眼中,这是一个在不断跳出舒适圈、不断探索全新领域的导演。
而这样的导演,未必能够得到市场的买单,但总是更容易被同行、被媒体所尊重的。
而《定风一号的场刊得分出来以后,也印证了这一点,作为主竞赛单元第16部放映的电影,它以2.7分排在第四名。
这属于一个位于核心圈的分数了。
有人则说:“如果不是刘毕戈的电影摄影风格过于鲜明、个性化,其实它的分数应该更高。”
刘毕戈的电影风格确实独树一帜,这一点尤其体现在摄影画面上。
他特别喜欢把画面拍得沉郁。
这一点,除了《假死都不行,其他三部电影都可以看到这样的特征。
如油画一般的沉郁。
《定风一号整体风格因为走的是写实的风格,这样的沉郁就更让人感觉沉重、逼仄、压抑。
这也是一些差评聚焦的点。
对此,刘毕戈并不在意。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以想要拍出人人都喜欢的电影为目标的导演。
在媒体记者会上,陆严河他们入场的时候,收获了满场的欢呼声和掌声。
这是电影节的媒体会给每一个剧组的礼遇。
除非你的电影实在烂得让大家都不想演戏了,连表面的尊重都不想给你。
陆严河等人落座以后,问题就长枪短炮地抛了过来。
温生明都没有意料到,有好几个外国记者的提问,竟然是冲着他来的。
人家问,在电影中,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陆严河饰演的年轻人是可以被引导到你的信仰那儿去的?
人家问,你在跟陆严河的很多场对戏中,都在用一种四两拨千斤的沉稳去应对陆严河那个角色的冲动、暴躁,但是同样的应对方式,前后又有着非常明显的差别,这种处理方式是想要达到什么效果?
人家问,我们看在资料说,你在中国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演员,那在选择跟刘毕戈、陆严河这样才华横溢但是很年轻的电影人合作时,你会指导或者影响他们吗?
……
温生明真切地感受到了,陆严河跟他说的——
除了在一些国内组织的座谈会、研讨会上,他确实很少会在一个场合,被人提问的问题都是围绕电影和主创人员本身来的。
难怪陆严河会这么喜欢参加电影节。
作为一个电影人,自己的专业能够被人认真对待,怎么会不喜欢这样的地方的。
直到有一个记者向陆严河提出了一个问题:“你在电影中饰演了一个自我觉醒的形象,但是在这样一个题材和时代背景之下,这是否具有某种象征意义?你和温生明饰演的人,其实都是现在中国执政者们的先驱,我的理解对吗?虽然在电影中,这并没有非常明确地指出来。”
现场气氛顿时紧绷了起来。
尤其是在场的中国人。
陆严河只稍微停顿片刻,便点了点头,大方地承认:“是。”
然后,他又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陆严河的姿态非常淡定,沉稳,没有任何慌乱。
然而,现场却隐隐有些不安。
大部分人其实都是刻意地想要把政治、宗教等这些东西屏蔽掉,让电影只是电影,让电影人可以少一点束缚、多一点诚实和坦然。
然而,客观现实的就是这仍然是一个充满了分裂、竞争和矛盾的世界。
被刻意按下不提的事情,一旦被有心人挑出来,就必须面对。
那个记者先是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想到陆严河会直接承认,随后就笑了,说:“这难道不是把电影变成了你们政治宣传的一种工具吗——”
“等等。”陆严河面色凝重地打断了他,“我先问问您,你是哪个国家的记者?你来自哪个媒体?你代表的媒体,又是什么政治立场?我们在这里,究竟是谈政治,还是谈电影?”
陆严河一番话说得很清楚,掷地有声。
那个记者反而有点不知所措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记者说:“我是澳大利亚《先驱报的记者亚历山大·莫迪。”
“我明白了。”陆严河笑了笑,“《先驱报,我知道这家报纸,十五年前,被英国的莫蒂森先生收购,在那之后,就成为了一家时政评论类报纸,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们这家报刊,会来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参加一场中国电影的媒体记者会?以我的了解,你们这家报刊,从来只刊发欧美的时政新闻和评论文章,即使偶尔说到电影,也是欧美电影,亚历山大,你今天出现在这里,对我意有所指地提问,让我感到很不安,我是——”
他眨了眨眼睛,“被你们西方哪个政客瞧上了,要把我立成一个靶子,通过攻击我、污蔑我来升官晋爵了?”
全场一片哗然。
亚历山大·莫迪神色慌张无比。
他完全没有料到,他只是说了自己是澳大利亚的《先驱报记者,陆严河就直接把他家底给掀了,把他的背景说得清清楚楚,这还让他怎么发挥?(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