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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放下谏言情结,尊重大明命运

三万营兵,这已经是一个十分恐怖的数字了。

要有三万营兵,最起码要有三十万的壮丁,才能遴选出如此多的营兵,而要养得起这三万营兵,每年光是俸禄支出就要六十万银,而军事装备、维修等等,最起码也要一百二十万银以上。

吕宋能养得起这么多的营兵,而且还游刃有余,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警惕的事情吗?!

“陛下,黔国公府当年领的是军屯卫所,时至今日,黔国公府带的兵马依旧是卫所军兵,而非募兵营兵。”

“西南营兵都由刘綎将军率领,经过万历九年的俸禄改制,这些营兵的俸禄是由朝廷直接发放的。”沈鲤立刻补充了自己的意见。

皇帝要参考云南旧事,对吕宋进行王化,那殷宗信就不能再领这三万营兵,而是军屯卫所。

沈鲤在奏疏里一直说的祖宗成法,表面是驸马都尉不能任事,实际是营兵和卫军之间的区别。

高启愚看二位阁老都说完了,才开口说道:“陛下,殷宗信和盈嘉公主感情极好,殷宗信把三个儿子都放在了大明教育,殷宗信不会背叛,但下面的人怎么想,那就不一定了。”

“陛下,就比如臣当年在南京主持乡试,给的题是《舜亦以命禹》。”

高启愚现身说法,告诉了陛下,有些时候,黄袍加身这种事,不被其本人意志掌控。

当年高启愚搞出来的乱子,弄得张居正非常被动,为此张居正驱逐了高启愚,甚至高启愚被张居正百般为难,不是皇帝护着,高启愚早就被张居正收拾了,他两次用命做筹码,才换得了仕途的更进一步。

高启愚继续说道:“而现在,国姓爷久镇吕宋,就这十个营的参将,号称十虎,即便臣在京师,依旧听说过伏龙徐桢,镇海王虎的威名。”

“这十虎,都是国姓爷的心腹,这也是驸马能够顺利掌控吕宋总督府的根本。”

殷正茂将殷宗信召回马尼拉,殷正茂病逝后,殷宗信立刻完全掌控了整个吕宋,因为这十虎可谓是忠心耿耿,全都支持殷宗信总督,甚至不客气的说,殷宗信这个武夫,更对这十虎的胃口。

伏龙徐桢,镇海王虎,分别是伏波营和乘波营的参将,这二人,在南洋经历大小战阵一百五十多阵,百战不殆,百胜将军。

而这十虎,全都出身于当年广东平倭的客兵营。

高启愚琢磨了下,总结性的说道:“陛下,如果这般下去,恐怕明日之吕宋,就是今日之倭国了,还是朝廷自己培养出来的心腹大患。”

高启愚说话有点过于直接了,但他要做独臣,就要把话讲的如此明白。

“诸位所言有理,容朕缓思。”朱翊钧召见大臣议事,就是为了听取大臣们的意见。

这也是朱翊钧力保王崇古、张居正身后名的目的,如果连张居正都被反攻倒算的话,大臣们就要放下谏言情结,尊重大明命运了。

凌云翼顶着皇帝的怒火,和沈鲤、高启愚等人联合起来,反对陛下的圣旨,而且是两次,是建言献策,责难陈善的忠诚骨鲠,绝非违逆佞臣。

他们三人清楚的知道,只要是真心为大明好,而且言之有理、言之有物,陛下会良言嘉纳,并且会像汉文帝容忍张释之反复忤逆一样,容忍他们这些不同的声音。

陛下是霸道,不是好坏不分。

他们三个人谈到的理由,绝非在指鹿为马,更不是危言耸听,这都是必须要考虑到的问题。

“陛下,是臣去找殷宗信谈的,殷宗信说,国姓爷在临走的时候,曾说过,如果不行,就让宗信回到大明做驸马。”凌云翼面色严肃:“陛下,臣去广州府的时候,国姓爷还在广州抗倭。”

“国姓爷对臣有提携之恩,而且他留下的五百客兵,是臣平定瑶乱的定海神针,没有这五百客兵做庶弁将,瑶民之乱,臣不知几时方休。”

“国姓爷留下了如此遗言如此安排,显然是也注意到了这些问题,但是他无力改变,也不能改变。”

殷宗信不懂,殷正茂能不懂?

这么下去,大明和吕宋迟早有一天兵戎相见,若是大明和吕宋总督府打起来,他殷正茂就不是推运维新第四功臣,而是大明国朝的国贼了,大明无论输赢,都得把他的坟给刨了,开棺鞭尸。

不过,不用陛下去做挫骨扬灰的恶人了,因为棺椁里,本就是骨灰。

殷宗信说大臣们给他传话,是为了他好,这些传话,真的没有恶意。

朱翊钧的手指在桌上敲动着,良久之后,他的手指停下,看着三位阁臣说道:“无论如何要给国姓宗信留下一个营,三千客兵还是有必要的,否则他这个吕宋总督,就没人把他当总督了。”

“其次,要对剩下九营进行换防,南洋水师、旧港水师、吕宋水师要进行换防,将领也要进行轮换。”

“各营守备、千总、把总、庶弁将等,都要到松江大学堂海事学堂进修,总兵和参将,要到讲武大学堂进修。”

“巡抚、三司按上一旨办,仍然照旧建立,再加一条,各铜镇镇守,三司、巡抚举荐,由朝廷任免。”

朱翊钧对上一道旨意,进行了四条补充,试图解决凌云翼提出的问题,吕宋有可能存在的暴力失控。

三千客兵真的已经很多很多了,凌云翼有三千客兵,敢带着客兵进京勤王,因为这些职业军人,可以短时间内扩军到三万,甚至更多。

再少,就没人把殷宗信当盘菜了。

“陛下圣明。”凌云翼、沈鲤、高启愚三人互相看了看,一起站了起来,拱手说道。

第二次反对的时候,凌云翼、沈鲤其实已经做好被陛下训斥,甚至被罢免的准备了,但陛下还是那个陛下,没有因为张居正离开了权力中心,就变得固执己见起来。

“没有什么意见,内阁拟旨来看。”

“一人计短,众人计长,朕思考问题,也是有偏私的,是不全面的,所以才需要臣工辅佐,你们说得对,朕当然要听。”朱翊钧笑着说道:“坐坐坐。”

“朕看这个翰林学士写的文章极好,也给诸位看看。”

朱翊钧对大臣们分享了他对文明·公这一篇的看法,在他看来,大明读书人终于像个读书人了,而不是整天胡说八道的怪东西了。

高启愚是翰林院话事人,这篇文章他早就看过,甚至他还对里面内容进行了修改,最后三个畅想,就是他主笔加上的,翰林们谈了过去、谈了现在,没谈未来,高启愚给补上了。

三花聚顶本是幻,脚下腾云亦非真。

万历维新是继往开来,不是鼎革,不是改朝换代,所以更加需要获得过去身、现在身和未来身的三花聚顶,万历维新才不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大梦。

高启愚赶忙说道:“陛下,理当如此,臣让翰林们学矛盾说,谁学不好,就把他们赶出去,治得好矛盾说,自然不会像万历初年那样,胡说八道、胡搅蛮缠了。”

在高启愚看来,翰林学士的改变,跟他关系不大,是矛盾说的地位不断提高,逐渐成为了大明第一显学后的必然。

高启愚只是压制了一些半个身子都埋在土里的老骨头,就有了如此大的效果。

这是大明大兴文教的成功,陛下振武,但从来没说过不兴文。

万历十年到十五年,这五年是维新最危险的时候,是守旧派反攻倒算最凶猛的时间,是维新派老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关键时刻,南衙选贡案就爆发在这个时间段。

过了万历十五年,就是维新成果收获的时间了。

“黎牙实说泰西连个公厕都搞不明白,是这样吗?”朱翊钧有些疑惑,这黎牙实越来越像士大夫了,整天说些谗言。

“去年只有葡萄牙使者到访,使者抱怨,自从徐璠逝世,鲜花之城的里斯本,又变得恶臭了起来,连安东尼奥都受不了,但又无计可施。”高启愚斟酌了下回答了这个问题。

真不是黎牙实进谗言,是真的整不明白,因为纵向的积累不足。

中国的公厕制度最早要追溯到西周,那时就在营建路厕了,路厕,就是路边的厕所,如果商周同源成立的话,那公厕的制度要更早,甚至要到商朝了。

但甲骨文里都是祭祀的内容,这些生活制度记录就很少了。

以西周算,到大明已经有了三千年的历史,粪便处理,已经产业化,堆肥甚至催生出了粪霸这个行当,捡粪、掏粪的人,被称之为采蜜人。

徐璠把整个葡萄牙管理的井井有条,是他本人的才能,他死后,他建立的那些制度,很快就被瓦解了,里斯本再次臭气熏天。

安东尼奥为此想了很多办法,但都没有什么用,除非皇帝给他派个和徐璠一样能干的长史,给他做国务大臣,否则这鲜花之城,恐怕就是昙花一现。

安东尼奥仰仗的汉士族,倒是有些用,但效果不大。

“咱们是怎么处理的呢?”朱翊钧问起了高启愚,大明城镇卫生管理办法。

高启愚对答如流,城镇卫生管理是大明礼法之一,他详细解答了规章制度后,觉得又太空洞了。

他稍微思索后,才说道:“朝阳门外杨柳街口,有个修鞋匠叫何老三,是山西人,十年前入京,那时候他才十三岁,长得倒是很周正,但一条腿瘸了。”

“腿瘸了,行动不便,什么活儿都干不了,他就在厕所旁,搭了个窝棚,因为没有他住的地方,他就靠着这个窝棚修鞋为生。”

“挨着厕所,又臭又乱,这生意自然是好不了。”

“王希元做顺天府丞的时候,把朝阳门外八十一条街进行了整修,那时候何老三连个窝棚也没有了。”

“杨柳街公厕,翻修的时候,京师第七工兵团营第六营二十三旗不忍心,就在公厕旁,用边角料,盖了半间房给何老三住。”

“后来何老三住在公厕旁,负责公厕的洒扫,交接公厕粪便给粪车,一车粪给何老三36文大钱。”

“这有钱,立刻有人来抢,粪霸们要何老三交钱,何老三一个瘸子,哪敢不交?18文交了三年多,突然就不用交了,因为粪霸们被顺天府抓走,送南洋种植园做管事去了。”

“大前年,何老三因为修鞋手艺好,在旁边又起了一间房,撑起了修鞋摊,几条街的人都找他修鞋。”

“去年火房的更夫给何老三介绍了个婆娘,这婆娘死了丈夫,带着俩闺女,被夫家赶出去,无处可去了。”

“去年,何老三有了一个大胖小子,街坊邻居们都在百日的时候,去给了份子钱,好生热闹,何老三生活又有了奔头,他想让孩子们都有学上,就越发勤快了。”

“陛下问臣,为何泰西连个公厕都弄不明白,臣回答不上来,但若问臣为何大明能弄明白,臣只能说,大明人心是热的,不是冷的。”

高启愚为何知道何老三,因为陛下经常去朝阳门五凤楼看人间烟火,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大明京堂百官,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观察对象。

陛下的阶级认同靠近穷民苦力、靠近最广大的劳动者,那官僚们要么把皇帝干掉,要么调整自己的阶级认同。

显然皇帝真的很难干掉,那只能调整自己的阶级认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