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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善变是人的本质,人是靠不住的

但凡有八千地痞,朱翊钧也就给了。

这些地痞流氓、游手好闲之徒,四处欺压良善,是社会不稳定因素,问题是当下大明各府衙没有那么多的地痞流氓,四千真的已经很多了。

还不能完全怪吕宋总督府得寸进尺的要,皇帝每次都尽力满足,都是皇恩浩荡惯出来的。

很快朱翊钧就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殷正茂的最后一本奏疏,其实是在提醒大明皇帝,南洋的发展速度很快,提醒皇帝南洋的重要性,希望皇帝、朝廷,不要放弃南洋。

殷正茂到了晚年就变成了一个保守派,他更加看重能吃到嘴里的肉,而不是远在天边的金山银山。

他认为,大明只要经略好南洋,就可以保证数百年昌盛了。

这里面不得不提到一种货物,香料。

南洋是当下世界最大的香料产地,而且是唯一产地,这些在南洋随手可得之物,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是抢手货,比如永乐年间,朱棣就用香料代替过俸禄,并且得到了一定的认同。

在泰西,香料是统治阶级的最爱,佐餐、用药、买地、税赋、嫁娶等等,几乎所有一切的贸易,都可以用香料进行支付。

如果按照原来的时间线发展,为了得到香料,荷兰马上就要成立臭名昭著的荷兰东印度公司。

荷兰将南洋殖民活动21年的垄断权,授予了东印度公司。

而东印度公司每年要支付18%的分红给荷兰政府,换取垄断的权力,东印度公司可以独立建军、自主铸币、建立殖民地、与外国签订各种条约等等。

经过两百年的殖民活动,终于建立了荷属东印度殖民地,也就是后来的印度尼西亚。

而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成立,就是为了得到香料。

最开始大明格物院社科博士认为,泰西贵族、统治阶级对香料的过度追捧,是因为使用大量香料可以掩盖腐肉的气味,或者对肉类进行防腐。

但经过了十多年的了解后,格物院社科博士们,否定了自己的看法。

因为大明对泰西的了解逐渐加深,发现泰西的贵族,并不缺少鲜肉。

隆庆二年,葡萄牙红衣主教拉努乔就任的庆祝舞会上,只有区区两百人的舞会,就用掉了1000只鹅、24只天鹅、200头猪、200头羊和30头牛,而且全都是现场宰杀。

单这次的舞会就用掉了足足68斤胡椒、48斤的小茴香和12斤的肉桂,而这些香料的价格和那些鲜肉的价格几乎完全相同。

在安东尼奥成为葡萄牙国王,要举办庆祝舞会的时候,用量几乎一致,只不过因为和大明关系良好,他的香料很便宜。

在泰西,贵族、统治阶级,一年到头,新鲜的肉类供应无缺,所以用香料并不是为了掩盖腐肉臭味,也不是为了防腐,就是单纯的一种身份的象征,奢侈的代名词。

用的越多,我的身份越是尊贵。

一旦商品成为某种社会地位的象征,它的使用价值就变成次要,而交换价值、情绪价值就成为了它的根本。

泰西很多穷人,会从商人手里购买小茴香,加在面包、浓汤和奶酪之中。

穷人不会购买胡椒,因为胡椒真的太贵了。

英格兰使者曾经献上过一种面包涂酱,引发了较大的外交冲突,礼部、鸿胪寺一致认为,英格兰使者要刺王杀驾!

因为那种咸、齁、苦、酸到极致的涂酱,在大明士大夫看来,给狗,狗都不吃!

但经过了仔细的调查后发现,这种名叫维吉麦图酱的玩意儿,在英格兰是真的很昂贵,因为它的所有原材料都是香料混合在一起调制,这东西在英格兰有钱也买不到,是不流通的好东西。

法兰西使者、葡萄牙使者、西班牙使者、神罗使者、罗斯使者等,十分委婉的表达了他们的看法,在他们看来:英格兰就是美食的荒漠,调制出如此难吃的酱料,实属正常。

法兰西使者更是直言不讳:英格兰王室吃的是法餐。

冯保尝了下,和这种涂酱相比,西湖醋鱼都属于无上美味了,最终冯保没敢让陛下试吃,他怕自己脑袋搬家!

殷正茂在奏疏里提醒陛下,霸权的武力开拓是一条路,利用商品优势,对全球吸血,是另外一条路。

开海的时候,这两条路都能走得通。

霸权的武力开拓,真的很累很累,哪怕是皇帝,也要每日操阅军马防止暴力失控,走向穷兵黩武的终末。

但利用商品优势,吸收世界范围内的白银,是一条不那么累的道路,这条路也不仁义,甚至会更加残忍。

商业殖民同样血腥、暴力,即便是大明开海,搭建的小三角贸易、大三角贸易,无不是人头滚滚,倭奴、夷奴的骨血,埋在了种植园的土地里,换得了种植园的丰收。

在奏疏的最后,殷正茂十分委婉的表示,如果陛下对吕宋另有安排,就留下殷宗信在京师,住到驸马府之内。希望陛下能看在殷正茂他为国开拓,死在开拓路上的苦劳上,留下一些体面。

“一个个,都什么意思?”朱翊钧看完了奏疏,产生了一种羞愤的情绪,他看着冯保,惊疑不定的问道:“怎么,在国姓爷眼里,朕就是这么靠不住的人吗?”

殷正茂的最后部分很委婉:

臣子宗信愚钝,若不堪驱使,乞准其归京,入驸马府奉陛下左右。

臣以衰残之躯,伏乞天听,臣自受命开藩以来,二十载栉风沐雨,幸赖陛下威德,得展尺寸之功。今疠瘴缠身,恐大限将至,臣非敢存私,唯惧孺子,败陛下南洋大计。

臣临表涕零,爪痕犹带椰雨咸涩,魂兮终当护佑我皇明基业。

但朱翊钧怎么看,都觉得殷正茂在骂人,骂他这个皇帝靠不住,生怕自己孩子在复杂斗争中,成为那个被牺牲的代价。

这种羞愤的情绪很快就变成了焦躁,因为张居正也这样,张居正好像从来没想过皇帝保他的身后名,最大的期望也就是人亡政不息。

张居正久居朝堂中枢,殷正茂远镇吕宋,这两个人天南海北,想法居然如此一致。

不光是他们,连王崇古也是,王崇古临到终了,也只是拜托陛下看好王谦,没有过多的要求了。

朱翊钧眉头紧蹙的回顾了自己这二十年,他觉得自己的表现,应该还不错才对。

“陛下,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冯保看着春秋鼎盛的陛下,他倒是非常理解张居正、殷正茂、王崇古为何有这种想法,但陛下还年轻,陛下不能理解。

冯保仔细斟酌了下说道:“陛下,国姓爷世事洞明,人情练达,他知道人是靠不住的。”

“人的寄托,可以是音乐、可以是书籍、可以是国事功业、可以是山川湖海,也可以是某个集体,可唯独不能是人,因为人的本质是善变的。”

“如果把自己一生的功业、最在意的事儿,完全倚靠在一个如此不稳定的东西上,并且抱有过高的期待,能得到的只有失望,必然以失败告终。”

“甚至成为最后杀死自己的利刃。”

冯保虽然已经竭尽所能的解释了,但他知道陛下不明白,因为陛下身上没有暮气,陛下朝气蓬勃,昂扬向上,而且陛下还遇到了靠得住的张先生、戚将军。

大概四十不惑的时候,陛下就能完全理解了,善变是人的本质,人是靠不住的。

朱翊钧两辈子加起来活了快六十了,但他这两辈子始终处于壮年,没有积累到暮气这种东西,他的确不太理解冯保的话。

朱翊钧把这段话理解为:

大臣们觉得走狗烹才是常态,不仅是秦惠文王逼死商鞅,五马分尸,还有汉宣帝在霍光死后对霍光家族的处理,于谦挽天倾于即倒,也被斩首示众,从来都是如此。

从功利的角度去看,似乎这么做是对的,但朱翊钧不能这么做,或者说他这个皇帝,没那个条件。

之前于谦已经求荣得辱了,还能推脱给明英宗昏聩,张居正再来一次求荣得辱,就没有士大夫,肯为皇帝卖命了。

地痞流氓一茬一茬的被吕宋索要,都有些捉襟见肘了,更遑论忠良了。

历史也证明了,宦官对付不了文官,对付文官的一般都是文官,没人给皇帝卖命,大明气数就尽了,所以他只能一元专制,唯我独尊,保张居正的身后名。

“人怎么就靠不住了,朕能靠得住!”朱翊钧摆了摆手,开始下圣旨。

首先是殷宗信就任总督的任命,这份任命朱翊钧亲自写的,对殷正茂的功业进行了全面的肯定,对宿务海战更是一顿夸赞,尤其是验证了大船在海上的必要性,还有朱翊钧对殷宗信的期待,希望他为大明看好南洋,持续推进对南洋的王化。

圣旨很快抵达了内阁,而后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内阁封驳了皇帝的圣旨。

凌云翼、沈鲤、张学颜、陆光祖、申时行,五位阁臣一致同意封驳圣旨,而且五位阁老的理由,每一个都很充分。

沈鲤是从祖宗成法反对,驸马都尉不任事,除了明初一些武勋尚公主继续做事外,驸马不做事是外戚不得干政的一部分。

而且沈鲤非常委婉的引用李渊篡隋的旧事,李渊和隋炀帝杨广是亲戚,在关键时候,李渊入长安,自己做了皇帝。

凌云翼则是以忠诚的角度去考虑,殷正茂当得起陛下的礼遇,殷宗信虽然也可以服众,但久在海外,不臣之心自起。

泗水侯府久镇吕宋,恐怕生变,到这一步就行了,换个武勋镇守,设立巡抚、衙司进行王化,为根本之策。

张学颜就简单明了直言不讳,户部看上了吕宋的税赋,田赋和关税,吕宋岁再倍入太仓,泰西白银如百川归海入明。

在他看来,殷正茂撒手人寰,这个时机就刚刚好,皇帝以亲亲之谊、守孝为名义,留殷宗信在京几年,大明尝试王化,不行再派殷宗信赴吕宋镇守。

申时行的观点有点怪,他的浮票,核心围绕着‘牙兵镇抚不可弛,商舶征榷不可废’展开,他反对现在任命,希望皇帝不要如此快速的任命,而是等朝廷巡抚、吕宋诸衙司筹建后,再行任命。

他还是那个性格,一碗水端平,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事事都想求个周全。

陆光祖说:大家说得对,他赞同。

陆光祖素来如此,他入阁是为了反腐,其他事,他基本就是这个态度,从众,阁臣们有了一致的态度,他也跟着,俺也一样。

说来说去,吕宋这块大肥肉,大明现在不取,日后就没有办法取了。

冯保将一张张浮票归置好,低声说道:“陛下,驸马爷从吕宋回来,把襁褓里的老三都带回京师了,看来是打算久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