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最关键的是速度,李爱国没有耽误时间,问清楚了柳翠住在后院,便带人冲了过去。
手枪举在手中,冲着一个队员打出信号。
那队员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脚踹在门板中间!
“哐当”一声巨响,本就朽坏的门闩直接崩断,门板带着碎木渣往屋里倒,扬起的尘土混着一股怪味。
不是煤烟味,是股脂粉味掺杂着油漆味,还混了霉味的气息,腻得人心里发慌。
烟尘还没消失,队员们一拥而上,李爱国紧跟其后。
“冲!”李爱国低喝一声,率先迈过门槛,队员们紧随其后,手电筒的光柱在屋里乱扫。
可这屋子比想象中更暗,窗户被三层报纸糊得严严实实。
光柱照上去,只映出报纸上模糊的铅字,连半点光都透不进来。
进到里屋,手电筒扫到一个身影。
“举起手!”一个队员立刻举起手枪。
手电筒的光柱慢慢聚过去,就见屋子角落的椅子上,坐着个穿和服的女人。
那和服是暗紫色的,领口袖口绣着细碎的白花。
她背对着门口,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际,手里攥着一把木梳,正一下一下梳着头发,“沙沙”声就是梳子划过发丝的响动,慢得让人心里发毛。
“柳翠?”李爱国沉声问,手指又紧了紧枪柄。
那女人没停手,梳子依旧慢悠悠地梳着,直到最后一下,她轻轻把头发往肩后拨了拨,才缓缓回过头来。
“我早等着你们了。”
手电筒的光正好照在她脸上,李爱国的头皮“嗡”地一下就炸了,连呼吸都忘了。
想象一下,你正在观看温馨的年代剧,突然画面上出现了一张古怪、诡异的小丑的脸是什么感受?
没错,那女人的脸上涂得惨白,却又不像是涂了白色脂粉,而是透着点青色。
最吓人的是她的嘴,牙齿被涂得漆黑,一张一合间,像黑洞洞的窟窿,连呼吸都带着股油漆味。
几个队员也都是见过血的,当时就惊得汗毛竖起来了,有两个甚至举起了手枪。
“放心,她是活人!”李爱国立刻拦住了他们,那两个队员这才注意到女人胸脯起伏不定,是在呼吸。
李爱国一边让人盯着“柳翠”,一边拎着手电筒打开了开关,吊在屋顶的白纸灯泡滋滋响了两声,昏黄的灯光驱散了屋里的黑暗。
李爱国走过去,细细打量“柳翠”:“你的脸上涂了什么?脂粉?没这么白吧?”
“是从油漆厂买的白漆,只是没想到效果好像有点不好。”柳翠面对枪口子竟然没有一点害怕,反而扭过头对着镜子看了看,鼻子抽了抽,似乎非常不满意自己的妆容。
她自顾自的拿起一根毛笔,蘸了白漆往脸上刷,只是这种白漆不是护肤品,在没有完全干的情况下,看上去像是青色,这让柳翠非常不满,她一遍接着一遍的刷。
“这女人疯了吧?”一个队员小声说道。
他见过无数迪特,被抓到后有苦苦求饶,有企图蒙混过关的,还有打算鱼死网破的,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怪异的。
“她不是疯了,是不想活了。”
李爱国端详柳翠片刻,拉了把椅子坐在了她面前:“港城那边能买到从小本子那里搞来的白色粉底,那玩意涂在脸上特别白。”
“我知道可惜国内买不到。”
“我能买到。”
柳翠手里的毛笔停下来了,抬起头怔怔的看向李爱国:“你愿意帮我?”
“你觉得呢?”李爱国没有回答她,反问道。
柳翠丢下毛笔,斜靠在椅子上,苦笑道:“你是为了路世昌的事儿来的吧,今天他没有按时把胶片送来,我就知道他出事了。”
“这么说,路世昌是你派去的?”
“你答应我的白色粉底?”
“在你死之前,我保证帮你搞到。”李爱国直截了当的回答。
那玩意在港城算不上稀罕物,让人想办法送来一些就行了。
“你倒是个诚实的人。”柳翠从桌子上拿起一个烟盒,冲着李爱国晃了晃。
李爱国点点头,柳翠抽出一根烟,自顾自的点上,深深抽一口后,才说道:“我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李爱国没有接话,只是示意一个队员打开本子做记录。
“你猜猜我是什么人?”柳翠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冲着李爱国问道。
“小本子。”
听到这个,那几个队员都愣住了。
他们调阅了柳翠的档案,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十八岁嫁给了个大烟鬼,大烟鬼把她卖到八大胡同里。
怎么变成小本子了?
让他们惊讶的是,柳翠非但没有反驳,反而好奇的问道:“你怎么猜到的?”
“这些白漆挺不错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在给自己上艺伎妆吧?
还有你的牙齿,涂得黑乎乎的,这也是艺伎的做法。”
柳翠明显愣住了:“可我不是艺伎。”
李爱国站起身俯视柳翠:“你确实不是艺伎,只不过成为艺伎是每个小本子女人的梦想,小本子女人结婚时,都会画上艺伎妆。再搭配上你这身和服,这一切都显得一目了然了。”
柳翠沉默了。
昏暗的光线中,只能看得到烟头忽明忽暗。
那些队员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叹,火车司机同志竟然猜中柳翠的身份。
烟头总有燃烬的时候,柳翠扔掉烟头,叹口气道:“没错,我确实是从小本子那边过来的。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刚满十八岁,有个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未婚夫,要是没有那场战争,我们肯定已经结婚了,儿女成群。”
柳翠也许是自知无处可逃,没有隐瞒,又点上一根烟,把一切都讲了出来。
柳翠原名井上千代子,出生于礼文利尻岛,这里位于北海道的最北段,日子过得虽清苦,却少了很多纷扰。
战争爆发后,其未婚夫井上清一正却突然推迟了婚期,非常狂热的加入了队伍中,成为了小鬼子的中尉。
在离别之前,井上清一正表示自己要建功立业,让井上千代子过上好生活,从此之后却没有了消息。
井上千代子曾数次给未婚夫的队伍写信都没有得到回应,反而被邀请加入了“国防夫人会”。
这是为了专门鼓舞那些小鬼子而成立的女性组织,能够获得前往这边的机会。
井上千代子抱着希望参加了“国防夫人会”,因为相貌姣好,顺利获得了前往这边的机会。
她原本以为自己能见到未婚夫,结果却得知了一个噩耗,那个口口声声要建功立业的未婚夫,已经死在了战争中,连尸首都没能找到。
井上千代子万念俱灰,于是要求回去继续过平静的生活。
只是此时已经由不得她了。
“我被竹机关看中,他们让我效命。”
她手指蜷缩,烟蒂烫到掌心才猛然回神:“我一个女人能干些什么呢?”
“竹机关的影佐告诉我,正因为我是女人,才适合干这种工作,我是在为天荒尽忠,是完成井上清一正的遗愿。”
“我犹豫再三之后答应了,随后边留在了这边,一边接受语言教学,一边学习如何窃听。”
“我一直好奇未来的任务会是什么,是不是跟特高科的那些人一样,执行各种艰难任务。”
“直到一天,影佐带了一个八大胡同的老鸨过来……那女人身上的廉价胭脂味,和我家乡海风的咸腥混在一起,熏得我整夜作呕。”
听到这里,做记录的队员指尖的钢笔顿了顿,审讯记录纸上洇开一滴墨渍。
那些队员们的脸色都微微一变,他们都经历过那个年代,也知道小鬼子的狠毒,只是没想到,小鬼子对自己人也如此禽兽。
“这些年你一直在八大胡同里,帮着小鬼子窃听情报?”李爱国脸色平淡。
柳翠不,现在应该称之为井上千代子,她苦笑着点点头:
“八大胡同的客人来自三教九流,有拉车的车夫,也有军阀,这些人喝醉了,难免会泄露一些隐秘的事情。
我在里面坚持了几年,等到那边投降了,联系了影佐,打算回到老家,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事情。
可是没想到,影佐严令我留在这里,继续探听消息。”
“你竟然还愿意?你难道没认清那帮禽兽的真面目吗?”一个队员忍不住了。
“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影佐威胁我,一旦我逃走,就把我这些年干的事情,全都告诉家乡人,还要派人杀死我为数不多的亲人。”
井上千代子讲到这里,停顿了片刻,缓声道:
“其实我挺感谢你们的,要不是你们取缔了八大胡同,现在我说不定还得继续遭受折磨。”
李爱国继续问道:“所以你后续干起了半掩门子生意,通过这种方式收集消息,路世昌是怎么回事儿?”
“半年前,我突然接到了来自那边的电报,影佐要派人到这边执行任务,要求我配合。我当时吓坏了,担心被发现,要求影佐取消任务,影佐不听。”
井上千代子苦笑道:“这次派来的人就是路世昌,他也是竹机关的人,跟我差不多,那边投降后被留在了这里。”
“这么说影佐策划这次任务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摩托车发动机的图纸?”听到这里,李爱国皱起眉头。
半年前,山地摩托车的样车才刚制造出来,小鬼子那边怎么得到了消息?
不.应该是小鬼子为何会重视山地摩托车,毕竟每年这边也搞出不少新产品。
“我不知道,我就是个棋子,影佐是不会告诉我原因的。”井上千代子摇头。
“那封电报呢?”
“已经烧了。”
电报虽然没有拿到,经过对屋子的搜索,队员们还是找到了一些线索。
一台老式电报机,两把手枪,几十发子弹,一个队员还在箱子里翻出几件和服,看样子好像是井上千代子自己缝制的。
其中最重要要数路世昌当初来京城时的一张路条。
此时外面已经围了不少人,那些住户们对着屋内指指点点。
李爱国站起身看着井上千代子:“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井上千代子扬起头看向李爱国,乞求道:“就不能给我个痛快吗?我现在只想下去陪着井上君。”
“你不需要白粉底了吗?”
担心井上千代子的样子吓着人,李爱国找来一个麻袋套在了她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