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
他的夕阳,瘸腿老牛仔,和那田原牧歌式的美好生活呢!
因为热爱动物,因为要给动物提供更好的生活,因为出于道德压力拒绝食用马肉……所以,解决方案就是把役用的老马细细的切做臊子,拿去喂狗哈。你这不是活脱脱欺负人家没办法从罐头里爬出来,用力一蹄子蹬在你下巴上嘛!
太黑色幽默了。
顾为经端详了那张商品广告良久,他居然从这张热爱动物的广告宣传画上看出了伊莲娜老伯爵热爱艺术的意味出来。
过去的两个世纪里,马的形象也有了地覆天翻的改变。对于马儿本身而言,或者说对于那些没有被做成罐头的马来说,不再为人类工作未必一定是坏事,可对于整个人类社会而言,马原本是这个社会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如今,很多时候你只有在画片或者电视上,才能见到马的模样。
它从家庭的重要资产,变成了一种想象。
顾为经读《走出非洲,走出非洲的卷首语就是三个词——“骑马、射箭,说真话。”后来他读到上世纪巴黎评论对于《走出非洲的作者,丹麦女男爵卡伦·布里克森女士的私人专访。
布里克森对于马有一种极为深厚的情感。
专访里女男爵对杂志的编辑非常忧伤的说道:“现在的孩子们,已经都不骑马了。”
顾为经受过专业训练,他一般不吐槽。
除非实在忍不住。
“唉,现在的孩子们,已经都不骑马了。”
这是正常人能说的话么,谁家正经人,小时候家里还有个大庄园养马啊。
顾为经看完丹麦女男爵卡伦·布里克森的专访,瞅着庄园里小时候安娜侧坐在马背上的照片,对着奥地利女伯爵安娜·伊莲娜很认真的吐槽道:“也就是你们这种人,才会这么说话,觉得不尴尬。”
刨除那种强烈的漂浮在天上的富家女气质,如今再读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其实一定程度上能够理解对方想要表达的是什么。
马对于曾经的布里克森有着极为重要的情感。
它是生活的一部分。
现在,马已经不再重要了。
顾为经想着,未来的某一天,人类的价值会不会也像是马的价值那样,在你所无法想象的全新社会里被完全替代掉。
好的方面说。
不会被做成罐头,大概、应该、也许可能不会吧……只要未来的社会不是《黑客帝国或者是《终结者那么应该不会。
但另外一方面说。
就算不是《黑客帝国或者《终结者,大概率同样也不会是《星球大战、《星际迷航或者《赛博朋克2077。
没有人类与电脑芯片之间的战争,也没有挥舞着光剑跳着艺术体操式舞蹈跳来跳去的绝地武士。
只是单纯的……完全不重要了。
当一个从各方面完全能够取代你的能力的机器被制造出来,那么,面对这个各方面都优于你的“替身”。
你的个人意义又在哪里呢。在那个时代里,人做为一种整体,会不会也像是奔腾的战马一样,在社会里褪色,最终变成了画片里的想象?
谁知道呢。
顾为经不知道。
顾为经和树懒先生说——他相信思考本身的意义,答案本身也许重要,也许不重要。就算明天有人把宇宙的终极答案告诉你,你也要想办法去搞明白宇宙的终极问题。
对于宇宙,对于自然,对于万物来说,人有没有意义都没有关系。
只有对人自己来说有关系。
所以人要去思考。
这话讲的很漂亮,讲的干净利落,斩钉截铁,实际上顾为经逃避了真正的核心问题。
他……没有办法给出答案。
就好比一个学生,面对的考试的最后一道大题,他发现自己连题都看不懂,于是举手,“虽然我不会做,但……我会努力的把草稿纸写满。”
他希望老师给点同情分。
这就是顾为经的答案,他就是那种写个解,然后把题干原封不动的再在答题区抄写一遍的绝望学生。
好消息是,顾为经觉得自己用不着去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是一个画画的而已,两百年后的机器,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人本质就是很双标的,就是伊莲娜伯爵热爱艺术,查倍宁罐头公司热爱动物,顾为经热爱思考哲学命题。
他相信大学里有那么多教授,有那么多比他更聪明的人,有比他更聪明的学者正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他哪里有资格回答呢。
两百年之后,艺术家这个行业消失了,和他顾为经有什么关系呢。顾为经真的有能力做些什么,或者不做些什么,去改变这一切么?
可能毁灭世界的又不止是超级机器而已。
这就好比,人人都知道气候变暖会带来巨大的灾难,海平面上涨会淹没城市,可这和顾为经做着达索喷气机呼啸着飞过大西洋,在大西洋上空留下了巨大的碳足迹,又有什么关系呢?
和他准备再订购一架飞机,又有什么关系呢!
先淹也是先淹荷兰,他已经拖着荷兰大奶牛跑掉了,就去让伦勃朗和鲁本斯操心这个问题吧。
而他当年选择开着1.5tpolo小车在德国转悠的时候,北极熊们已经排着队感谢过他一遍啦!
真是虚伪啊。
好玩的事情在于,顾为经陡然之间却发现,终究还是要面对这个问题的。
交卷的时间不是两百年,战马失去价值的时间也不是两百年。
而是七年。
在笔触、造型各方面全面优于自己的超级机器还没有被发明出来。
亨特·布尔出来了。
顾为经认认真真的把那三个小时的直播视频看了一遍一遍又一遍,如果亨特·布尔能够拥有充足的时间,在同样的尺寸上把它画一遍。
它不是一幅临摹程度99%或者100%的画,而是120%的画。
它不是只下真迹一筹。
而是……犹上真迹一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