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薛敬看来,这位也着实深藏不露。
她分明在金丹境界,便已入门了玉宸二十五正法中的虚空大罗法,却一直隐而不发,多年来从不将其展露人前。
而如今沈爰支分明已是打破了元神障关,法相成就。
但这位也并不入九殿当职,只是继续留于玉宸下院之内,仍旧在当她的经师。
不久前连仉泰初和章寿都相继招揽过沈爰支,许以重利,但结果却皆是被沈爰支婉拒回绝。
这令同样抱有此想的薛敬更是心中没底,对沈爰支那处迟迟未至的回书,也是不由降了许多期许……
“薛长老之所以说上这些,是在担忧之后的那场道子之争?”
此刻,陈珩忽笑问一句。
薛敬沉默片刻,也是坦然开口道:
“真人恕罪,我的确有此等思虑,嵇法闿本就并非凡物,如今又得王如意襄助。
若他在昱气天斗败了玄酆洞道子穆长治,只怕此人在派中的声望,将会到得一个难以撼动的地步!
若那时山简祖师又于旁出力,在嵇法闿携誉望而归的景况下,只怕——”
“只怕师尊亦难阻塞堂堂众望,而嵇法闿入主希夷山,或将成为难以更改的事实?”陈珩随意接口道。
薛敬默然片刻,语声难免有些凝重:
“所谓众意难拂,众愿难抗,而名望如洪涛长风,虽地维亦难禁绝,不容忽视……
非我小觑真人,心存二心,自当日执笔立契时候,薛某的性命便已是彻底交予真人来任意驱用了,百死亦是无悔!
只是这等情形下,真人可否与两位祖师商议一二?”
陈珩闻言一笑,摇头:
“师尊此时并不在胥都天内,我纵想寻,也力有未逮。
至于威灵祖师,薛长老你并不知这位祖师性情,我若真拿这等杂事前去叨扰,只怕会适得其反。”
薛敬一时哑然,不知说何是好。
“并非众望。”
在薛敬思索间,陈珩声音忽然响起。
“并非众望?”
薛敬低声重复,视线忙看向陈珩。
“假使嵇法闿可以晋位道子,众望不过附带的罢了,是自然而然之物,其实不算什么。
他若真能做道子,凭的是在离开宵明大泽前的那一身赫赫战功,凭的是在重归宵明大泽后斗败穆长治、一气压服派中五位真传的惊人之举!”
陈珩负手在后,淡淡开口:
“而师尊若真令嵇法闿入主了希夷山,也绝不会是因什么众望所归……
只是因我败了。
我彻底败了在嵇法闿的手中,仅此而已!”
薛敬眉头一跳,这话语里他只觉有股沉重压力在隆隆袭来,若山岳压顶,叫人难免心神绷紧。
而陈珩面上神情倒一如往常,叫人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不过若嵇法闿真是携大胜之势而来,我若欲维住所谓的门中声望,不使他专美于前,便也唯有一法了。”陈珩说道。
“敢问真人,这法子是?”
薛敬脸色一肃,起身一个稽首请教道。
陈珩缓步向前走了几步。
此时恰是天色大好,曦光如水般荡漾旋浮,飞泻而下。
因无人出声,大殿中兀就静谧一片,莫名添出了几分庄肃高远之意。
在那些浮动的熠熠金辉里,陈珩眉眼也似朦胧不清,像被镀上了一层流彩,缈远深邃。
“唯是丹元夺魁,做成嵇法闿当年未能做成的事。”
片刻后,薛敬只听见陈珩声音从前头平静传来。
薛敬张了张嘴,又莫名止住,场中一时又只剩一片寂然的沉默。
薛敬心知丹元大会可绝非什么寻常机缘,可谓是胥都天内排名至上流的大造化。
堂堂四十二位宇内一流的金丹真人齐聚一堂,稍有一丝不慎,顷刻之间便要被打落尘头,与那份天大造化失之交臂。
而斗到后头,怕也不仅是单对单的局面了,而是要以一敌众,面对多个同境俊彦的围攻。
那最有望摘得丹元魁首者势必将被剩下之人针对,要提先将他排挤出局。
种种机陷暗设、局势混沌,恰是如那波流激荡,顷刻百转!
嵇法闿当初便是因一线之差,而无奈落败。
而君尧在最后混战时候,因面临数位同境俊彦围攻时,亦曾露出过险相来。
薛敬对陈珩自是抱有极大信心,在他看来,后者注定是将称尊做祖的人物。
可对于陈珩是否能在丹元大会上夺魁,薛敬却也是不敢定论。
因这其中的变数着实太大,考验的不仅是法力神通,还更有冥冥中的那一线气数。
局势瞬息万变,谁也不敢言说自己能一路轻松横推,把握住每一个时机关窍。
但陈珩话语中的那股自若从容之意,却令薛敬所有欲道出的话语,都是再说不出口。
他怔了半晌,猛抬头与陈珩对视一眼。
这一刹,他似解开了心中的一团疑云般,忽拊掌大笑起来,胸怀大畅,神采飞扬!
“是极,是极!若真人真在丹元大会上夺魁,纵嵇法闿在昱气天携大胜之势而来,一时亦无法撼动真人的权位!
而真人若再元神成就,那——”
薛敬不停踱步几合,才将心绪给抚静,随后他将喉头未完的话语给止住,又朝陈珩歉然施了一礼。
“而薛长老所言的第二件事,是同姜师妹相关?我在下院时候,曾蒙姜师妹出资相助,对她的情况,多少也是有些了解。
若我猜测无差的话,今番莫非是姜氏有人欲夺她家业?”陈珩摆摆手,忽问了一句。
“正是如此,不过我等记得真人与那位姜真人有些旧情,在暗中出力,倒是挫了一回姜氏的谋算。”
薛敬闻言一讶,但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全盘托出,与陈珩道明。
半晌后,陈珩摇了摇头,袖袍一挥。
“这群世族。”
他眸中微微闪过一丝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