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可以解释……”
“不说也没关系。”芙丝翠儿抬手打断了盖洛普的辩解，开始复述《启明圣典上的语句，“‘你们的伴侣心软、柔弱、仁慈，甚至同情心泛滥，这并非缺陷导致，而是你们天生缺少这些特质，需要他们作为另一半弥补你们的不足’。”
不待盖洛普回话，她语气忽然一变：“呐，你记得从我们邂逅开始，一共杀过多少地精和豺狼人了？”
“呃，我记不清了……”
“那么，从为保护杉木村的村民与豺狼人强盗交战，到现在又过了多久？”
“快四年了。”
“是啊，不知不觉已经渡过三年有多了，中途有过好多无比惊险又充实的时间。”年轻的侯爵千金微微仰起头，目光在两人头顶的空气游移，如同飘浮在记忆的海洋里，“孤身诱敌，敌后侦察，狙击独眼巨人，城头虐俘威吓敌军，墓园力战群尸，反袭敌营的大营救以及被诗人们反复传唱的胜利大撤退。还有不久前的智夺高墙，勇破环堡，经历了这么多生生死死，风风雨雨，似乎没让你懂得异族战争和为我族争取生存空间的含意。那么你发明猛火炬、水力锻锤、黑火药并且把这些能够提升我族军事实力的技术无私地传播开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芙丝翠儿眼眸中透出来的失望深深地刺痛了盖洛普，反驳的言语脱口而出：“不是，我非常明白。”
“真要是明白，那为什么你同情那些蛮夷的遭遇？”芙丝翠儿的目光锐利起来，好像要将他刺穿一般，“我以为塔克镇的被毁以及许多乡亲邻居的丧生会令你对那些家伙恨之入骨，尤其是珍妮芙讲述在胜利大撤退时你的疯狂行径，我还一度担心你的心神是否因此走入歧途，却没想到你是如此宽宏大量，真是教人惊讶。”
“那不一样。那时候，他们是侵略者，我们在保卫自己的家园和亲人而战！”
“于是，当自己成为侵略者的时候，你就对他们下不了手对吧。但他们对被俘的姐妹同胞干了什么，你和我一样清楚，这跟我们屠灭他们的村落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可是我们已经消灭了他们的军队，粉碎了他们的抵抗力量，没必要再干这种残忍的事。他们可以成为奴隶活下去，没必要赶尽杀绝。女帝陛下的命令我只能执行，大军高层会议的决定我无法反驳，那至少我希望我身边的同伴还能保持起码的人性，别去干毫无底线的恶行。”盖洛普据理力争道，沦为奴隶很糟糕，但好死不如赖活，维希帝国国内的异族奴隶也是当初伍芙尔族通过战争征服和劫掠俘虏获得的。
他不是不知道这个时代的战争法则，连人权概念都没有，枉论压根没影的《日内瓦公约，只要不是打内战，优待俘虏别说是善行仁政，已经可以作为圣贤的壮举让吟游诗人编曲传唱。萨尔拉夫大陆上那些写在历史书上用以供后人瞻仰的胜利，背后往往是数之不尽的屠城焚村与奸淫掳掠等反人类暴行，特别是人族的扩张史，他们所作所为简直是这方面的典范，更糟糕的地方在于这些行为很多时候并不是军纪败坏的表现，而是指挥官给军队下达的命令。
“这就是异族战争，假如帝国受到入侵，我们的军队又被消灭，那么相同的暴行就会落到我们的同胞头上。”芙丝翠儿耸耸肩，“我们是贵族，是骑士，维希帝国的统治者与守卫者，这些身份赋予我们的责任是保证伍芙尔族的生命和财产的安全，同时确保帝国不受外族侵犯。想想那些放弃世代居住的家园，不得不迁徙的杉木村村民，想想那场烧毁了塔克镇的大火吧。嗯，如果这样还不够，我想可以找由列莉娅那个女人跟你说说东境前线的事情，看看我们的敌人对我族同胞犯下过怎样的罪恶。”
“我们跟他们不一样，胜利者拥有宽恕对手的权力，我们打赢了，没必要制裁无意义的杀戮。”盖洛普艰难地吐出反驳的话语，奔腾的血液几乎要使他的脸庞涨红。
芙丝翠儿闻言轻叹一声，可爱的螓首微微摇晃表示出一个否定的意思。她扫了一眼大床旁边的床头柜，拿起放在上面的那本《陨落的辉煌：人族的大统一时代，随手翻动书页，放缓了语气道：“我知道你很爱读书，特别是历史与大陆上各个种族的地理人文，从历史中观看前人的成败功过，检视自身的毛病问题，难道没有学到什么？”
“这本书我也看过，亦想过很多。自人族得到五位女神的庇护到现在雄霸大陆八分之三的区域，并占据着大部分的膏腴之地不过五千年的时间，他们的成功无不说明一个强势的种族怎么才能在萨尔拉夫大陆上持续生存发展。”芙丝翠儿一边回忆着一边说道：“还记得我们在暮林镇听那个巡回歌剧团表演的《创世纪吗？你那番话精彩的分析，我至今仍记忆尤新，既然你能够有那样的认识，却为什么在情感上拒绝，做不到知行合一呢？”
说到这里，盖洛普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反击的地方：“可是人族也不是永远对被打败的异种族赶尽杀绝的！曾经极度排外的他们也接纳了许多精灵、兽族和矮人，甚至与这些被征服者分享他们的权利。”
芙丝翠儿白了猎人一眼：“对呢，他们还跟那些异种族通婚。但你觉得我们有可能与地精联姻吗？”
不待猎人回答，侯爵千金径自说下去：“人族愿意与被他们打败的异种族通婚，是因为人族人口众多并且繁衍能力强大。诚然，我们伍芙尔族是兽族世界里人丁最兴旺的，但与现在的敌人相比就完全不值一提，连人族在地精面前都自愧不如，庆幸地精远远没有人族那样聪明，它们的守护神早已陨落，无法帮助他们建立足够先进强大的文明，才给我们击败它们创造了机会。留下它们提供劳动力的想法是很好，但国内的地精奴隶已经够多了，没人希望在占领这片地区后某一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数十倍乃至上百倍的地精包围。虽然我没参与高层的会议，不清楚我母亲大人和其他阁下们的想法，但我相信陛下不惜动用国库开出悬赏收购头盖皮，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这片新占领区上不能有比伍芙尔人数量更多的异种族存在。”
芙丝翠儿站起来身，拍拍大腿上本不存在的灰尘，那双淡紫色的眼眸泛起混合了幽怨与期待的神采，然而暗藏在眼角的一抹失望却格外令人揪心：“我喜欢强悍优秀、聪明多才的男孩子，但他必须清楚自己是谁，血管里流淌的是哪种血脉，又为哪一面旗帜而战。”
“芙丝翠儿……”
侯爵千金转身离去，只留下一阵香风与盘旋在盖洛普脑海内尚未消散的余音。
作者题外话】：其实我对于很多穿越争霸故事觉得很奇怪的一点是，在红旗下长大的三观又足够正的人，他们居然不会与自己阵营的原居民产生思潮分歧，彼此接受的教育、生长环境等方方面面都截然不同，而那些主角们却能够迅速忘记自己过去养成的三观，被原居民同化还开开心心地用原居民的思潮来填充自己的大脑。。。。这好比把一个狂热的法西斯分子扔进一群真正的共有主义者中间却没打起来一样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