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秋天,阿拉巴马州绿茵镇。
重建后的老宅里,甘太太躺在床上,已经十分虚弱。
七十八岁的她,这个秋天没能再像往年一样,坐在门廊的摇椅上看落叶。
苏宁和福雷斯都回来了。
福雷斯带着珍妮,他们去年已经结婚,珍妮的肚子微微隆起,怀了五个月的身孕。
波姬·小丝也来了,她从普林斯顿请了假,陪着苏宁。
她现在已经从计算机科学专业毕业,已经在柠檬科技工作。
家庭医生老汤姆刚从房间出来,对等在外面的兄弟俩摇摇头:“就这两天了。器官都在衰竭,但没痛苦,是自然老去。”
福雷斯眼圈立刻就红了。
苏宁拍拍弟弟的肩膀,深吸一口气,走进了房间。
甘太太半靠在枕头上,呼吸很轻。
看到两个儿子进来,她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
“苏宁,福雷斯……”她声音很小,但清晰。
“妈,我们在这儿。”苏宁在床边坐下,握住母亲枯瘦的手。
福雷斯在另一侧坐下。
“珍妮呢?”
“在隔壁休息,她怀着孕,不能太累。”福雷斯说。
“好……好,要有孙子了。”甘太太露出欣慰的笑容,“我怕是看不到了……”
“妈你别这么说。”福雷斯眼泪掉下来。
“傻孩子,人都有这一天。”甘太太很平静,“妈活了七十八年,把你们俩拉扯大,看你们都有出息……值了。”
她歇了一会儿,继续说:“苏宁,你把那个……那个姑娘也叫进来。”
苏宁出去叫波姬。
波姬轻轻走进来,有些紧张,这是她第一次见甘太太,还是在这种时刻。
“孩子,过来。”甘太太看着她,“你叫波姬?”
“是的,甘太太。”波姬在床边蹲下。
“好姑娘……苏宁跟我说过你。”甘太太仔细端详她的脸。
“……”
“真漂亮!”甘太太费力地抬起手,波姬连忙握住,“苏宁他……性子冷,话少,但心是热的。你……多担待。”
“我会的,甘太太。”
甘太太点点头,让波姬先出去。
她有话要单独对两个儿子说。
房间里又只剩下母子三人。
甘太太先看福雷斯:“福雷斯,你过来点。”
福雷斯凑近。
“妈走了以后,你要听哥哥的话。”甘太太说得很慢,但每个字都清楚,“你心眼实,做生意容易吃亏。大事,一定要问你哥的。”
“我知道,妈妈。”
“捕虾公司现在做得大,但别贪心。海上的事,说不准。多听巴布和丹恩中尉的,他们是实在人。”
“嗯,我都听他们的。”
“珍妮是个好姑娘,你要好好对她。孩子生下来,要好好养,别像我当年那样……一个人拉扯孩子,太苦了。”甘太太眼角有泪光。
“妈妈……”福雷斯哭出声。
“别哭。”甘太太伸手抹去他的眼泪,“妈妈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哥本事大,不用我操心。你……你要好好的。”
“我会好好的,妈妈你放心。”
“还有,”甘太太顿了顿,“你哥给你的钱,给你的股份,你要守住。那是你哥的心意,也是你的保障。别乱投资,别乱借人。存银行,买国债,稳稳当当的。”
“我记住了。”
甘太太似乎累了,闭上眼睛休息了几分钟。
再睁开时,看向苏宁。
“苏宁。”
“妈妈,我在。”
“妈妈对你……最骄傲,也最心疼。”甘太太的手微微用力,“你从小就要强,什么事都自己扛。十岁就知道帮妈算账,十三岁就去送报纸,十六岁考上大学……妈妈知道你苦。”
苏宁喉咙发紧:“妈,不苦。”
“苦,妈知道。”甘太太看着他,“你现在是大人物了,世界首富。但妈还是那句话——钱是身外物,人才是最重要的。”
“我明白。”
“那个波姬姑娘……我看挺好。你要是真喜欢,就结婚。”甘太太说,“别学你爸……你爸走的时候,我才三十二岁。一个人带孩子,太难了。”
苏宁沉默。
福瑞斯甘的父亲去世得早,甘太太守寡四十多年。
“有个家,有孩子,等你老了才知道有多重要。”甘太太喘了口气,“你现在觉得忙,觉得事业重要。但等妈这个年纪了,回头看,什么公司、什么钱,都不如家里有人等你吃饭来得实在。”
“妈,我会考虑的。”
“不是考虑,是去做。”甘太太难得语气强硬,“你四十五了,不小了。福雷斯都有孩子了。你当哥哥的,要带头。”
“好,我答应您。”
甘太太满意地点点头,又说:“福雷斯……你要照顾好。他脑子没你灵光,但心肠好。你要看着他,别让人欺负他。”
“我会的,妈。你放心。”
“还有,”甘太太声音更轻了,“你们兄弟俩,要互相扶持。这世上,就你们俩是最亲的人了。妈走了,你们就是彼此的依靠。”
“我们会的。”苏宁和福雷斯同时说。
“那就好……”甘太太似乎用尽了力气,闭上眼睛。
接下来的两天,甘太太大多数时间在昏睡,偶尔醒来,也说不了几句话。
福雷斯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
珍妮虽然怀孕,也坚持每天来陪一会儿。
苏宁处理完紧急的工作电话,就回到房间。
波姬陪着他,安静地坐在一旁。
第二天傍晚,甘太太突然精神好了些,说要吃东西。
福雷斯高兴地跑去热了粥,一小勺一小勺地喂。
吃了半碗,甘太太摇头不吃了。
她看着窗外的夕阳,轻声说:“绿茵镇的秋天……真好看。”
那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晚上九点,甘太太在睡梦中平静地走了。
家庭医生确认了心跳和呼吸,对兄弟俩说:“很安详,没受罪。”
福雷斯放声大哭,苏宁紧紧抱着弟弟,眼睛通红,但没哭出声。
波姬和珍妮在一旁抹眼泪。
……
甘太太的葬礼很简单,就在绿茵镇的教堂举行。
镇上的人几乎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