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没有惊慌,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
他扶着阿姐的手臂,力道温和却不容抗拒,然后自己上前一步,对着周逸文和周祁钰的方向,姿态恭敬却不卑微地深深作揖,朗声道:
“草民鹿沧凌,拜见五皇子殿下,九皇子殿下!两位殿下万福金安!”
他的声音清越,穿透了压抑的寂静,动作标准,礼数周全,挑不出丝毫错处。
行完礼,他并未起身,依旧保持着作揖的姿态,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向周逸文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睛,语气诚恳而清晰:
“五殿下恕罪。清秋并非寻常畜生,乃是家姐自小养大,视若家人。此狼野性未驯,只认家姐一人为主,旁人靠近恐有性命之忧。殿下乃万金之躯,若有丝毫损伤,草民万死难辞其咎。况且,强取他人心爱之物,恐非仁者所为,亦有损殿下清誉。”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先认身份,恭敬行礼,表明自己深知尊卑,态度无可挑剔。
点明清秋特殊,强调其危险性和与阿姐的特殊羁绊,将拒绝的理由从“不给”巧妙地转化为“为殿下安危着想”。
抬出“仁者”和“清誉”,站在道德制高点,用大道理进行软性的“绑架”,暗示周逸文若强取,便是“不仁”且“有损清誉”。
姿态放低,言辞恳切,“万死难辞其咎”、“恐非仁者所为”,句句都在“为殿下考虑”,让周逸文一时找不到发作的由头。
鹿沧凌的应对,既保全了阿姐和清秋,又给足了周逸文台阶——如果他还要点脸面的话。
他巧妙地避开了直接的对抗,将一场可能瞬间爆发的冲突,暂时压制在了言语交锋的层面。
周祁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这少年郎的机敏和胆识,远超他的年龄。
他适时开口,语气依旧是那种不疾不徐的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五皇兄,鹿小郎君所言在理。一头认主的狼,强留在身边亦是祸患。皇兄身份贵重,何必执着于此?不如让傅大人安排些真正的珍奇异兽供皇兄赏玩。今日是为百姓筹集善款,莫要因小事扰了正事,也寒了冀州父老的心。”
他再次点明“为百姓”的初衷,将事件性质拔高,同时暗示周逸文若继续纠缠,便是因私废公,不顾大局,更会失去人心。
周逸文的脸色青白交加,胸口剧烈起伏。
他死死盯着鹿沧凌,这个才十岁的少年!
那份与年龄不符的冷静、那份在皇权威压下依旧能侃侃而谈的胆魄、那份四两拨千斤的智慧……
都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和厌恶。这哪里是什么惊才绝艳的少年郎?
分明是一条懂得隐藏毒牙、伺机而动的幼蟒!
今日之事,他看似退让,实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地扫了他五皇子的颜面!
“好!好得很!”周逸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怒极反笑,目光如毒蛇般扫过鹿沧凌,又狠狠剜了周祁钰一眼,“九弟,还有你,鹿沧凌……本皇子记下了!”
他猛地一甩袖袍,带着冲天的怒火和毫不掩饰的杀意,转身大步离去,雪儿和一众扈从慌忙跟上。
傅昌等人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直到周逸文的脚步声远去,才敢悄悄松一口气,但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一场险些酿成大祸的风波,在鹿沧凌的巧妙应对和周祁钰的适时介入下,暂时平息。
但所有人都清楚,五皇子周逸文与鹿家姐弟、与九皇子周祁钰之间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平静的雪原之下,暗流已然汹涌澎湃。
鹿沧凌这才缓缓直起身,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扶住阿姐手臂的那只手,微微收紧了些。
他看向周祁钰,再次郑重一揖:“谢九殿下解围之恩。”
语气真挚。
周祁钰看着他,又看了看他身后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鹿贺凛,以及她身边警惕护主的雪狼清秋,最终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举手之劳。鹿小郎君,好自为之。”
目光深邃,意有所指。
风雪依旧,围猎场上,气氛却已截然不同。
权谋的冰山,在此刻才真正向这对姐弟露出了它狰狞的一角。